張燈結彩,大紅的喜字高高掛起,“丞相府”熱鬧非凡。
只要稍稍打聽,便不難得知今日當朝丞相的二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
她如玉雙頰上透著幾許紅暈,映得鏡中佳人更顯亮麗,似曉霞將散,眉眼旁的顏色呈微黛,似著了唐人仕女圖中的“檀暈”妝,遠黛含煙,顧盼生姿。
“小姐真是國色天香,美麗的連女人都移不開雙目了……”我忍不住贊美道,盡管無法忍受她刁蠻千金的性子,卻對她的美貌無可挑剔。
“死丫頭!嘴巴抹蜜了!”二小姐阮含玉嬌斥道,眉眼間卻蓋不住的媚態。
“哎呀!冤枉呀!現如今實話都說不得,還讓不讓人活……”我笑得一臉諂媚。
不想,阮含玉的臉色立馬掉下來,順手一記耳光甩過來,“啪——”一聲,利眸掃向我:“今兒個什么日子?什么讓不讓人活的鬼話!成心觸我霉頭不成?”
臉頰火辣辣的痛,我輕輕撫了一下,星眸微閃,連連低眉順眼的賠不是:“奴婢該死!是奴婢嘴賤!該掌!”說罷,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
阮含玉面色緩了緩。
我察言觀色,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巴結道:“奴婢這也是替主子開心,一時得意,就忘形了……聽說,那晉親王可是殊日國的奇才,是當今圣上面前的紅人,更是難得的俊美男子,風流倜儻,聽說那個俊臉兒,愣是迷倒了殊城多少大家閨秀、郡主格格呢……不過,現如今他有幸娶到我們小姐,也算得上他艷福匪淺!前世的造化!”拳頭在袖中握緊,我告訴自己要忍,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不宜跟她撕破臉皮,待到出了“丞相府”,再慢慢收拾她!
若是依了我原先的性子,這一巴掌我定是要毫不猶豫地回過去!
可是,自先前吃過虧頭,我便學得聰明了,勢不如人,便來不得硬的。可是不代表不可以在背地里來點陰招,面子上再做著好人。
阮含玉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我忙又道,“只是這殊城的姑娘們要傷透心了……”
阮含玉嘴角終于閃現出得意的笑靨。
看來這劑迷魂湯沒灌錯。
掐指算算,我來“丞相府”也有三個月之久了,對這個刁蠻千金不可謂不了解,不可謂不厭惡,卻不得不鞍前馬后的侍候著,只為少受點皮肉之苦。
尤記得剛遁入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感受——
很痛苦!不能呼吸!
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感覺如同嬰兒一般,被某種不明物體密密實實地包裹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卻確定那不是母體,因為沒有安全感,我看似不像要出生的新生命,而更像是瀕臨死亡的一縷香魂!
耳邊有著汩汩之聲撞擊著耳膜,一次又一次。
我艱難地睜開眼,穿過透明的液體,看到不遠的岸邊有偶爾閃身而過的身影,我想喊“救命!”剛一張口,嘴巴便被堵住了!
我狠狠地嗆了一口,是水!
我掙扎著浮出水面,連連撲騰著,浮浮沉沉,精疲力盡,卻喜悅自己終于重獲新生了,岸邊有人經過,看到水中的我,忙匆匆離去,神色慌張。
我心頭微沉,卻顧不了那么多,而是拼盡全力,游向岸邊,眼看就要觸及岸堤了,頭卻劇烈地痛起來,許多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斷斷續續的片斷,怎么也連貫不上……我抱著疼痛難耐的腦袋,一陣暈眩,再次跌入冰涼的水中。
最后一抹記憶是那時的傍晚,艷麗的流霞燃燒在天際,如水光瀲滟的波紋,動蕩成一條血色的霞緞,綿滑、飄忽,似綻放的花蕾……便隨而來的是一道焦急的聲音:“憐衣,憐衣……你在哪里?”
聲音很甜美。
我重重的沉下去,失去了知覺……
阮含玉在鏡前一陣顧盼,滿意地笑了:“你這丫頭,落了次水倒真是性情大變,越發討人歡喜了……”
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七彩寶石的九翚四鳳冠,一邊含笑道:“能得小姐歡喜是奴婢最大的榮幸。”
“聽說……你失憶了?”銳利的鋒芒射向我。
我一驚,手下微閃,險些失手滑掉九翚四鳳冠,忙定一定心神,笑道:“小姐真愛開玩笑,您不是早知道奴婢失憶一事嗎?”
“嗯。”阮含玉微微領首,“只是想再次確定一下。”
我沒有說話,心頭微微冷笑,是怕我尚記得你的丑事吧?
“按你如今的性情,若是說你沒失憶,我倒是不信了……”阮含玉柔柔瞥視我一眼,狀似玩笑的說,眼中的鋒芒不再,仿佛那只是我一時錯眼。
“小姐當真是蕙智蘭心。”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信手從首飾盒中選出一副祖母綠的瑪瑙耳墜子,在阮含玉耳邊比劃著,“小姐,這個可喜歡?”
阮含玉眉宇微蹙,搖搖頭,我又換了一對珍珠白的玉墜子。
阮含玉還是搖頭。
我又挑了一副,阮含玉佛手打掉,怒顏迸現:“就這幾個丑樣子的嗎?你們這些個奴才是怎么辦事的!這般寒磣,是成心要我‘丞相府’丟人不成?”
“奴婢知錯!”我深深埋下頭來,“可這些都是丞相大人親自為小姐選置的!”
“我爹?”阮含玉錯愕。
“老爺的意思……估摸是怕壓了‘晉王府’的氣勢,素聞晉王不喜張揚,老爺定是希望小姐能夠低調點,待嫁到那頭,如何鑲金嵌玉,榮華富貴還不是任憑小姐一句話?那時,您可就是‘晉王府’的當家女主人了!”我偷瞄了眼阮含玉的臉色,“還希望小姐能體諒老爺的一番良苦用心,現在稍稍忍耐一下……”
青菡那個死丫頭!辦事不力,害人不淺啊……虧得我機靈,編出這番圓納之話。
阮含玉靜靜打量我片刻,才道:“還是爹爹考慮周全。”隨后有道,“憐衣,把那瑪瑙墜子給我戴上吧。”
“是。”我忙歡喜地應聲。
突然,一陣珠玉琳瑯之聲入耳,緊接著玉錦簾掀開,探進來一個小小的腦袋,先與我對視一眼,才脆聲道:“小姐吉祥!”
“小姐,是青菡。”我從鏡中看向阮含玉。
“進來。”阮含玉今天大喜之日,難得心情異常好,聲音也頗為溫柔。
“快過來!死丫頭!小姐還等著新嫁衣呢!趕緊拿出來!”我微斥帶嗔,眉眼間盡是笑意。
青菡生的紅唇皓齒,清麗無比,做丫鬟,著實委屈了她。
“這不是來了么?”青菡白我一記,小心翼翼地拿出包好的新嫁衣。
緩緩展開……我目瞪口呆地盯著,禁不住叫道:“小姐,快看,好漂亮……”
“大驚小怪!”盡管眼中亦露出驚艷的神色,嘴上卻故作不屑。
那是一件紅色褕翟之衣,繡工精細,廣袖的對襟罩衫上所繡的鳳凰栩栩如生,有展翅凌云之勢,朱裙后裾長長墜地,可修身形,線條柔美,更顯得步履雍容。
“還愣著做什么?”一語驚醒我和青菡,只見阮含玉緊盯著我們。
我和青菡相視一眼,才會意過來,緊忙小心翼翼地替她穿系。
這時一個身材臃腫的嬤嬤探頭進來,催促道:“你們兩個丫頭利索點!時辰就快到了!”
“就好了。”我忙應聲,回嬤嬤一記笑顏。
嬤嬤寬了寬心,臨走前還不忘囑咐我們小心侍候著。
少頃,又一個丫鬟探頭進來,卻沒說話,只是對我使使眼色,阮含玉背對著門口,我端下身子替她系腰帶,順勢作了個手勢,小丫鬟點點頭,悄悄隱于簾后。
“小姐,奴婢出去看看外面安置妥當了沒有,那些個笨手笨腳的奴才還真叫人安不了心……”我輕輕掬好長長的曳地長擺。
阮含玉一臉喜色,哪還顧得上我在說什么,我話未說完,她便點頭了。
“青菡,好生伺侯著小姐,可出不得半點況子。”我沉聲交代完,便起身離去。
“嗯。”青菡恬靜的應聲,“去吧,這里交給我便成。”
“人呢?”我一出來,簾后的丫頭便緩步迎了出來。
“憐衣姐姐請隨我來。”那丫頭壓低聲音。
我認識她,她是小少爺身邊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