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喜,青菡總算置身事外了,卻不知為何,耳根一紅,心上微亂,我用力掙開他的懷抱,帶著踹踹不安的心,在死人堆中尋找青菡。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來自馬車旁,“憐衣……”輕輕地,微怯。
我忙奔過去,只見青菡蜷縮在車輪下,瑟瑟發抖,我忙上前將她小心地扶起,柔聲安慰著:“別怕,沒事了,別怕……”
青菡撲進我懷中,嚶嚶地哭泣,我始終抱著她輕輕安撫,忽略了宣亦晉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
良久,我方想起……“胭脂呢?”
青菡撲閃著梨花帶淚的眼,悲戚道:“她……她死了。”
“什么?”我難掩心頭的震驚,不禁起身去尋。雖說因她的身世神秘,我對她頗為警惕,但也算得上是并肩作戰的兄弟,聽聞她的死,我不能不難過。
我焦急地到處找尋胭脂的身影,忽地,一抹淡紫色的衣袂吸引我的目光,我心頭一喜,忙翻開趴伏在她身上的尸體,露出胭脂慘白的臉和傷痕累累的身子,她面上被利刃割出條條血痕,最深的一道在額際,刀深見骨。
我不忍地撇開頭去,身邊的宣亦晉卻端下身子,伸指探向她的鼻息,忽地眸子一亮,出手如電,迅速點住她身上的幾處穴位,對我沉聲道:“扶起她。”
我心頭一喜,驚道:“還有救?”
宣亦晉眉頭微蹙,淡聲道:“難說。”說罷,不顧地上污穢,便席地而坐,屏息運功,將真氣就著曲池穴緩緩渡入。
青菡也悄然走上前來,與我對視一眼,皆緊張地看著療傷的二人。
半柱香的時辰過去,宣亦晉的面上漸漸泛起紅光,發頂緩緩升騰起熱氣,有汗珠順著他俊美的面頰滑下;而胭脂的面上也隱隱溢出細密的汗珠來,凝固的血混著汗,緩緩流下,襯得蒼白的面色越見恐怖……
一炷香的時辰過去,宣亦晉的臉色由紅轉白,嘴唇慢慢呈現青色,額際的汗,如雨下;我的心慢慢揪了起來,卻見胭脂的面色微微緩和下來,蒼白的唇漸漸有了血色,良久,她的眉心輕顫了一下,“噗——”一聲噴出一口黑血!
宣亦晉就勢收了功,胭脂緩緩軟倒在他懷中。
我和青菡皆驚喜地撲了上去。
“她沒事吧?”我問宣亦晉。
宣亦晉深深看我一眼,輕輕搖頭。
胭脂緩緩睜開眸子,胸脯起伏劇烈,微張的小口輕顫著,鮮血印得嘴唇分外艷紅,她迷離的眸子斷斷續續閃過痛苦和恐懼的神色,也就是眨眼之勢,她又回復了一貫的淡定,面容的猙獰,模樣的狼狽似乎絲毫影響不了她骨子里溢出的高貴。她緩緩咳出一口血,煙眸緊閉少頃,再睜開時,眼中有了一絲清明,她艱難地抬起纖纖玉指攀住我的手臂緩緩拉向她的頸項處,握牢,用柔軟的力道按了按我的手,輕啟朱唇道:“交給……交給落希……”
落希?
“誰?”我緊握她的手,急問。天下之大,且不相識,如何尋得此人?
“……落希……落希……”胭脂無意識地低喃著。
突然一直沉默的宣亦晉問了一句:“落夷國的大王子?”
只見胭脂眼前一亮,身子微震,迅即歪頭倒在宣亦晉懷中,一動不動,她唇角尚帶著笑意,雙目半晗,迷離的眼波投向寂靜的夜空,似乎透過那黑幕能看到三春明迷,紅塵繾綣。
我心頭莫名沉重,深深嘆口氣,輕輕撫合了她的眼。
宣亦晉自她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遞到我手中。
那玉佩呈橢圓形,寬近三寸,厚約寸許,正面孤凸,背身光滑,通體以鏤空和訃文雕刻而成,玉質瑩潤呈藏青色,圖案是一只仰天長嘯的蒼鷹,立身于孤巖的尖角,周圍是咆哮的巨浪,雕工精細,景象如生。
我輕撫著它鏤空的玉體,觸手冰涼,一看就是名玉,價值連城。沒再猶豫,我小心地將它戴在脖子上。
“我們將她埋了吧。”一直呆在我身邊的青菡突然道。
“好。”我點點頭,手,下意識地握了握頸上的玉佩。
只是此刻,我尚不知這玉佩的存在價值,更不曾想到在不久的將來它會救我一命,甚至會改變我一生。
不只是我的,還有宣亦晉的,亦陌的,甚至更多人的……
我們剛埋了胭脂,那頭風一和凌回來了,兩人眼中對彼此的激賞似是相見恨晚的好兄弟。
“凌!”宣亦晉面色凝重,“過來!”
凌瞧著宣亦晉的面色,緊忙跟過去,態度恭敬,垂首聽命。
“李衛呢?”我聽到宣亦晉沉聲問。
凌立馬跪下身,道:“屬下無能!讓他跑了!”
李衛?
我疑惑地看著宣亦晉,眾人的目光也都投向這邊,皆是不解的神色。
我心忖:這里怕是只我一人知曉宣亦晉的身份吧?
“不怪你,起身說話吧。”宣亦晉微蹙眉頭,“如果赫赫有名的‘護國大將軍’能讓你這般輕易擒拿,反倒奇怪了……”
護國大將軍?我一驚,莫不是那絡腮胡的大漢?
“護國大將軍怎會在荒蕪的山頭扮起了土匪?”我驚愕。
宣亦晉看向我,狹長的幽眸閃過一絲興味,輕笑道:“所以才有趣……”
我盯著他的眸子少頃,有些細節在心頭纏繞,漸漸的,似是有些許了然,不禁回他一笑,他劍眉微挑,唇角勾起一抹邪惑,微微驚異的情緒。
“憐衣,我們今晚要在此露宿嗎?”青菡走到我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角。
“不。”我牽入她冰涼的小手,道,“在這里不安全,深林中氣候變幻無常,刮風下雨是常有的事,篝火不易點燃,而且我們周身毫無庇護,很容易被兇猛的野獸襲擊……”
“那如何是好?”青菡緊張地問。
“我們需找一個山洞,在洞口燃火堆,既驅寒又能防野獸侵犯……”我環視四周,見大家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便道,“走吧,不遠處應該有山洞。”回首對風一道,“把馬匹牽上。”
我們穿過茂密的叢林,走走停停,好一會兒才尋得一處山洞,洞口高深,里面漆黑一片,隱約能聽到水珠滴落的聲響。
凌燃起一束火把,首先走了進去,宣亦晉隨后,青菡緊跟進去,我和風一走在最后,風一牽著馬匹要進來,卻被我阻止了——
“馬車留在外頭。”
“為何?”風一不解,“馬匹可能會受到野獸的襲擊!”
“我知道。”我微微領首,“正因為如此,我才讓你將馬匹留在外頭。如果有野獸來襲,必定先襲擊馬匹,馬匹發出嘶鳴就能給我們警告……人身安全是第一位!我不想再有人受到傷害!”想到胭脂的死,我心頭一陣難過,隱約還有疑云散之不去。
風一看著我,眼中有著恭謹,“是!”隨即,將馬車的繩索系在一旁的大樹上。
凌將洞中檢查幾遍,確定了此處并非野獸的棲身之所,大家才放下心來。洞中尚有一處溪流,自山上流下的溪水,不僅清澈如水晶,且水質甘甜,可用來解渴,也可用于梳洗。
大家分工協作,很快火堆點燃,凌捕了幾條生魚,風一打來幾只野兔和山雞。大家圍著篝火忙著烤魚,我也孜孜不倦地向大家傳授“叫化雞”的做法,眾人聽得口水直流,摩拳擦掌,只待當下就動手。
大家一邊忙乎著,一邊談笑風生,似是久別的朋友,我也竭盡全力,開拓自身貧乏的幽默細胞,給大家接連講了一個又一個笑話,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獨宣亦晉一個人沉默著,他似是自始自終都沉默著,有著不尋常的沉默。
我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他一直靠著溪水邊的巖石上閉目養神,鬢角的劉海微微汗濕,狹長的劍眉淡蹙,薄唇輕抿,面上的半截銀色面具在篝火的映照下,波動著流光,忽明忽暗。
魚烤完了,香氣撲鼻,凌首先拿過一條遞給宣亦晉,宣亦晉卻遲遲不予理會,凌便一直拿著烤魚,保持著僵硬之姿,不敢擅動,漸漸地,大家注意到這邊的不對勁了。
“凌,你主子不吃,你怎么也不吃?這大伙兒忙乎了半天,都是又餓又累,少不得你也是個功臣,你若不吃,我們大伙兒哪好意思吃?”我忍不住開口道,目光落在宣亦晉身上,微帶斥責。
大家面面相覷,氣氛微妙起來。
這時,宣亦晉睜開眼來,半瞇眸子,視線投向我,有些飄忽,卻不失凌厲,他幽深的眸子如點入極濃的陳墨,暈開,暈開,沉重一片……少頃,從凌手中接過烤魚。
大伙兒皆松了口氣,氣氛緩和了,凌也回到篝火旁,重新坐定,卻沒有如釋重負,眼神微微凝重。
我回身看了宣亦晉一眼,只見他依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接觸到我看向他的視線,唇角輕揚,微微勾動食指,示意我過去,我拋他一記衛生眼,冷哼一聲,心忖:你讓我過去,我便過去,豈非太沒骨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