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離開王陵就坐上馬車回王宮,她現在很少呆在近郊的行宮里,不想跟二哥說一句話,這十天以來,二哥如愿以償地和啞奴在一起,辛奴心直口快,見了她,每每都直來直往地罵啞奴會討好主子,已經忘了他們的初衷了……
可是啞奴卻告訴她,他會參加奴隸大會,會贏,讓她不要擔心不要難過。
當他的淡靜瞳眸看著她的時候,桃夭不由自主地點頭,這個人的神情和態度讓她莫名地想相信他,他說會,肯定就會。
入了宮,桃夭直奔太醫院。
幽靜的院落里陡然響起輕快的腳步聲,接著是她的聲音:“樓隱哥哥……”
昏暗的屋子里,樓隱正在配藥,將靈芝研磨成粉末……聽見小女孩的呼喚,他愣了愣,然而很快微笑起來,上前打開門,她緋色的衣裙立刻閃進來,小手抓著他的袖子,欣喜道:“哥哥,太好了!你果然在這里!”
樓隱俯身,拍了拍她的頭,琥珀色的眸子滿含暖意:“來看我?”十日不見,他真的很想念她。
“呃……嗯……”她的臉紅了紅,點點頭,又不好意思道:“我來跟你學怎么種鳶尾花……”
樓隱眸中的笑意頓時斂去。
桃夭低著頭自顧自道:“哥哥,你上次送給我的花沒有了……”
樓隱慢慢閉上眼睛,語氣卻依舊溫和:“怎么沒有了?”
“送給蕭陌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當然知道她送給蕭陌了,可是聽她親口說出來卻還是不能接受,樓隱睜開眼睛,望著小女孩紅紅的小臉,嘆道:“他收下了?”
“嗯。”小女孩狠狠一點頭,笑道,“蕭陌還是喜歡鳶尾花,哥哥,你猜錯了,他的樣子沒有變,他的喜好也沒有變!”
“是么?”樓隱驀地一聲冷笑,臉上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陰森冷漠。
然而小女孩沉浸在喜悅中,半分都沒有察覺,搖著他的袖子道:“哥哥,你教我怎么種鳶尾花吧,我天天都給蕭陌送花,很快就送完了。”
樓隱袖中的手握得緊緊的,他強壓住心口翻江倒海的疼痛,在她面前慢慢蹲下來,緩了緩神,笑問道:“上次給你的藥天天都涂么?手上的傷好了沒有?”
清冷的屋子里,門開著,只有他們兩個人,桃夭見他蹲下來,她也不好意思站著,于是就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點頭道:“哥哥,你給我的藥我天天都涂,傷口早就好了,一點疤痕都沒有。”
樓隱笑起來,她還是沒有變,不管是叢林里還是山洞里,隨處都可坐可臥,他琥珀色的眸子暖意融融:“來,手給我看看。”
桃夭笑著伸出手。
樓隱輕輕握住,望著她完好無缺的手心,粉粉嫩嫩的,只是上面粘了一小塊淡黃色的東西,他用手指挑起,聞了聞,笑道:“早上吃了棗花糕?”
桃夭搖頭,小臉紅紅的:“沒有,我剛剛給蕭陌送了一點好吃的,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
樓隱松開她的手,猛地站起身,他的青衫上有很濃的草藥味,轉身的時候衣擺擦過她的手背,帶起一陣風,他個子和蕭陌差不多高,桃夭仰著頭都望不見他的表情,只好拍拍衣服站起來,奇怪道:“哥哥,你怎么了?”
樓隱背對著她,呼吸粗重,琥珀色的眼眸中泛起濃濃的殺意,蕭陌!
他沒有回頭,聲音卻一下子變得冰冷:“我沒事。”頓了頓,他放緩了語氣:“今天很忙,不能教公主種鳶尾花……”他轉過身,又恢復了笑臉,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改天,我去行宮找你,好不好?”
桃夭本來很失望,這會兒見他答應了,欣喜地點頭:“好!那我等著哥哥來找我。”
樓隱俯身,細心地為她擦去臉上的一絲灰塵,嘆道:“桃子,如果蕭陌不再喜歡鳶尾花,如果他對你一點都不好,那么,答應我,忘了他,好不好?不管是從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忘了吧……”
桃夭疑惑地蹙眉,正要開口,卻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女聲,遲疑地喚道:“樓太醫……”
樓隱望過去,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閃了閃。
桃夭回頭,覺得這個宮女挺面熟的。
“樓太醫,娘娘讓我來請您過去。”那宮女盯著桃夭望了望,才又開口道。
樓隱直起身子,點頭應道:“知道了。”
是延禧宮的宮女慧意。
那宮女走后,樓隱望著桃夭,不放心地嘆道:“桃子,你長大了,不能再這么任性了,以后若是回了宮,首先該去看看你的父王,要不然會有很多人說閑話的,知道么?”
桃夭似懂非懂:“他們會說我不孝順是不是?宛妃、萱妃還有宜昭媛她們都喜歡說我的壞話,我一點都不想理她們。”在她的心里面根本沒有把父王放在第一位,父王又不是她一個人的。
樓隱搖頭嘆息,這個小女孩應該一直呆在無極山上無憂無慮,而不是被這宮廷的詭詐包裹卻全然不知。
“桃子,回去吧。”他把一個白色的錦囊遞給她:“這個藥包你戴在身上,晚上睡覺也會安穩些。”
小女孩聽話地接過來:“哦。”
※
延禧宮。
宛妃看著眼前一身青衫的男子,冷笑道:“本宮真是好奇,樓太醫與我們的小公主到底是什么交情?她十天沒有回宮,一回來第一個去找的人就是你,聽說,樓太醫對小公主不是一般的好啊……”她的聲音微微揚起來,帶著明顯的不悅。
樓隱斂眉,微微一笑:“娘娘說笑了,既然是要用‘滿庭芳’,自然得與小公主常常接觸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微臣不好去找小公主,如果她自己來找微臣,便也就無人懷疑了。”
他說得合情合理,宛妃這才除了戒心,贊賞地點點頭:“不愧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辦起事情來就是細心。本宮這次找你來,是想告訴你,半個月后就是奴隸大會,到時候會有很多別國使者前來觀看。本宮不想讓二皇子出風頭,因此他的奴隸絕對不準贏奴隸大會,聽明白了么?”
樓隱點頭:“是。微臣明白。”
“還有太子,他被陛下關在宗室之中面壁思過,近日就要出來了,可是陛下已經對他失望透頂,只要再多一些是非,那時候當著九國使者的面,陛下肯定會廢了他,你要做的,就是把四殿下的身子調養好,太子和二皇子都讓陛下失望了,四殿下自然就有機會了。”宛妃道。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是非……”樓隱淡淡問道。
許是宛妃心情不錯,她睨了他一眼,撫著眉心的五瓣梅花道:“誰都知道我們的太子殿下是個情種,蕭梁世子也是個情種,偏偏兩個人都惦記著同一個女人,只要在太子側妃夙錦身上下手,到時候既能讓太子被廢,也能讓梁國世子下不了臺,一個是本宮想要的結果,一個是陛下想要的結果,不是一石二鳥么?”
樓隱垂眸,淡淡勾起唇角:“娘娘想的果然周到。”
“好了,你下去看看四殿下吧。”宛妃嘆道:“近日敦煌國進貢了些靈芝草和天山雪蓮,待會兒我讓人給你送去,四殿下的身子還要靠你多多調養。至于你的老父,本宮也會派人好好照顧,你不需要操心。”
樓隱點頭:“多謝娘娘,微臣告退。”
才轉過身,樓隱琥珀色的眸子突然變黯,這蜀國王宮里到處都是自以為是的人,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因此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倘若他本身毫無把柄可言呢?
他一身青衫飄逸灑脫,踏著沉穩的步子走出延禧宮,只要過幾天他的小姑娘被傷了心,肯離開這王宮囚籠,那么,他就再無軟肋可言了。
至于蕭陌……
樓隱森冷一笑,背在身后的雙手慢慢握緊,骨節嘎吱作響……蕭陌現在還不能死,他也不會讓他死在蜀國人的手上……
有些東西,他還沒有從他身上一點一點討回來,蕭陌怎么能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