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黛玉正在窗下梳妝,卻見鴛鴦帶了小丫鬟進來,笑道:“姑娘換了衣裳,就到老太太房里罷。今兒個韓府的夫人打發大丫鬟綠衣,送了很多東西過來呢。”
黛玉聽了這話,微微一怔,方點頭應了下來,將頭發挽起,以一枚鏤花流蘇玉釵簪住,換過一件淺杏色衣裙,便帶上雪雁和紫鵑,朝在一旁等候的鴛鴦道:“姐姐,我們走吧。”
到了那里,果然就見堆了許多箱籠錦盒等物,里面是各樣時新綾羅綢緞、胭脂花粉、筆墨紙硯、紈扇香囊等物。邢、王兩位夫人站在賈母身后侍奉,薛姨媽和寶釵等也都在座,鳳姐兒依舊在談笑湊趣。綠衣靜立在一旁,神情恭敬。
見黛玉進來,綠衣忙迎了過來,淺笑道:“許久不見了,林姑娘身體可好?”
黛玉輕柔一笑,神色恬靜如秋陽下一池盈盈靜水,點頭道:“我很好,你們家夫人怎么樣?好不好?”
綠衣微微頷首,答道:“夫人也很好,只是很惦記姑娘,常盼著能見一見。中秋佳節快到了,夫人本打算接姑娘去家里住幾日,卻不巧昨兒個太后下了懿旨,點名要夫人去宮里侍宴。因著這個,夫人脫不開身,便打發奴婢送幾樣玩意兒過來。”說著,舉步走到黛玉身邊,含笑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別的倒也罷了,有兩樣東西,是老爺的一位弟子送的,姑娘仔細收著罷。”
黛玉聽了這話,立刻明白必是水涵所贈,面上不由得飛上兩抹紅云,默默低頭不語。
正含羞之際,忽聽得一聲鸚鵡啼鳴,婉轉輕靈,緩緩飄入耳畔。黛玉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卻見綠衣手中拿著一個鍍金架子,上面立著一只黃腹紅嘴的鸚鵡,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十分機靈可愛。
綠衣抿唇一笑,緩緩道:“這只鸚哥很聰慧,會說話念詩。林姑娘若是悶了,就逗逗它吧。”
黛玉怔了怔,方道了謝,轉頭看了雪雁一眼。雪雁會意一笑,忙上前來接了。
綠衣轉著頭,從身邊小丫鬟手中接過一個精致小巧的錦盒,含笑道:“這是才送來的貢茶碧螺春,產自蘇州的洞庭湖畔,是茶中極品,恰好又是姑娘家鄉的東西。這茶有一個極好聽的名字,叫煙籠碧玉,據說每年送進京的也只有二十兩呢,這里有四兩,姑娘留著品吧。”
黛玉唇角輕揚,笑著道了謝,接了過來,轉交給身側的紫鵑。
綠衣將東西交代清楚,方微微一笑,款款走到賈母跟前,斂容道:“來時夫人說了,待到了重陽,想打發奴婢過來,接林姑娘到府里去住幾日,還望老太太應允。”言罷,斂衽朝賈母盈盈一福。
賈母沉吟片刻,微微頷首,緩聲應允了。綠衣見了,自是十分喜悅,連連道了謝,方帶著丫鬟出聲告辭。
待綠衣去后,薛姨媽便先笑道:“這韓夫人能入太后娘娘的青目,可見其人必定非同尋常。瞧這些東西,竟都是些上用之物呢。真真林姑娘好福氣,竟認識這般人物!”
黛玉微微抬頭,明眸流轉處,見薛寶釵臉上隱約露出一絲艷慕之色。當下淺淺一笑,淡然道:“什么福氣,不過是因韓伯伯是父親故交的緣故,韓夫人才略照顧一些罷了。”說著,抬頭看了看桌上的各樣玩物,接著道:“各位姐妹若是看中了什么東西,就盡管拿去吧。”
三春、寶釵與鳳姐兒聽了,都起身道了謝,各自挑了幾樣。大家又陪著說笑了一會,因賈母乏了,便各自散了。紫鵑與雪雁抱著東西,笑嘻嘻地隨黛玉出來。
回房后,黛玉略歇了一下,精心選了幾樣細巧的玩意和各色筆墨紙硯書籍等物,并十幾匹上等綢緞,囑咐雪雁悄悄送出去,交給趙姨娘。待將事情料理妥當后,黛玉方在窗下坐了,含笑逗弄著鸚鵡。
一時采薇、采蘋從里面迎了出來,見了鸚鵡,采薇吃了一驚,訝然道:“這是四公子的寵物,怎么到這里來了?”想了一下,方轉身看著黛玉,笑吟吟地道:“是四公子打發人送過來的吧?四公子極愛它,平時親自養著,閑了的時候總教它一些詩詞。汐筱公主要過好幾回,都沒舍得給,如今倒肯送給姑娘。”
黛玉聽了,不由得暈紅雙頰,忙微微低頭,開口問道:“汐筱公主是誰?”
采蘋抿唇一笑,答道:“是四公子的同胞妹妹,極得皇上愛寵。”
黛玉微微頷首,思緒紛飛,憶起當年在蘇州時,水涵曾說過自己有一位妹妹,十分古怪精靈,相必,就是這汐筱了。
正出神之際,架子上的鸚鵡忽吱吱叫喚起來,細聲細氣地念道:“聽雨軒,聽雨落,聽雨軒中聽雨落,雨軒三更,雨落三更。”
黛玉聽了,不禁微微一愣,略一沉吟,已經明白過來。鸚鵡學舌,定是有人常在它耳邊念叨著這些,才讓它給偷偷學去了。
念及此,黛玉心中一陣莫名的欣喜,煙籠寒水似的眉眼舒展開來,粲然姣好的面上慢慢浮現出春風沉醉的笑容,悠悠然如一朵出云丹芝,在一瞬間映亮所有人的眼眸。
彼時,陽光靜好,微風拂動,潔白的桂花隨之飛舞,雅潔幽麗。清新的花香暗暗浮動,彌漫開來,讓人為之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