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思及父親對母親的深情,正流淚感慨之際,卻聽得亭外有人喚道:“四哥。”其聲清越低沉,隨風緩緩飄來,極為悅耳動聽。
黛玉吃了一驚,抬眸看時,見林飛云陪著一位少年,長身玉立于亭外。那少年一身錦袍,清朗如月,眉目間與水涵頗有幾分相似。
黛玉怔了一怔,側頭看了看水涵,水涵明白過來,微微一笑,低聲道:“這是我的十三弟,水潤。”
黛玉忙轉過身子,朝來人盈盈一福。水潤伸手虛扶,打量著黛玉,目光中透出一絲驚艷和好奇,點頭道:“你便是林姑娘吧?一身的書卷氣,不愧是林探花之女。”說著,側頭看了看水涵,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眨眼道:“怪道四哥與汐筱常常念叨,果然與眾不同。”
水涵面上微紅,默了半日,方道:“林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林御史之事,姑娘不可過于憂慮,還請善自保重。”說著,向黛玉拱手為禮,帶著蕭太醫和水潤,起身自去了。
待眾人去后,林飛云步到黛玉身側,低聲道:“方才我與十三皇子閑聊,得知此次揚州之行,是四公子找圣上求來的。便是蕭太醫,也是四公子特意帶來的。四公子如此用心,下次見面時,姑娘一定要說聲謝謝。”
黛玉聽了,略略垂首,悄悄瞧著水涵遠去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動。
春光燦爛,故人踏遍萬水千山,悠悠而來。相逢處,唯問別后無恙,一段柔情,卻在不言中。如此心意,豈能無動于衷?
想到這里,黛玉不由得臉上緋紅,心靈最深處那根細細的弦被水涵撥動,漾起絲絲溫柔。
少女情懷,恰似一池春水。微風乍起,吹皺清波如連環,圈圈相連,纏綿不斷。
如此過了幾天,這一日,林如海身體略好一些,擺了擺手,揮退房中的丫鬟,與黛玉在上房里說話。林如海問起黛玉在京城之事,知道她與水涵不時相見,不禁很是驚訝。
兩人正閑敘之際,卻有丫鬟進來道:“老爺,那位四公子來了。”
林如海怔了一下,忙命人快請,又朝黛玉道:“罷了,你既與他相熟,也沒有回避的必要了。”黛玉面上微紅,略略低眉,輕聲應了下來。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便見水涵與水潤微服而來,林飛云隨在兩人身后,神態恭敬。
水涵拉著水潤,一同在窗下坐了。林如海正要掙扎著起身行禮,卻被水涵擺手止住。水涵淡淡一笑,溫和地道:“林御史有病在身,不必多禮。”林如海聽了這話,便只得罷了。
黛玉向兩人斂衽行禮,拿了大靠枕,服侍父親半坐起來,又走到碧紗窗下,立在案幾處,親自取杯斟茶。
彼時,陽光燦爛,從窗格處透了進來,輕煙裊裊,緩緩上升,襯得她眉目瀲滟如畫,身姿曼妙似柳。
水涵盯著她,出了片刻神,方轉頭看著林如海,緩聲道:“這些年來,林御史身居要職,卻又清正廉明,每年都拿上百萬的銀子上繳國庫,又常給父皇上折子,奏明鹽務利弊,實在功不可沒。便是現在,也虧得林御史用心,將揚州這兒官員的情況探聽得清清楚楚,我處理起來,極是順手,想來不久便能理清。”
林如海聽了,憔悴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點頭道:“如此,臣也能放心了。”默了半日,欠了欠身,低聲道:“臣有一事相求,還請四皇子應允。”
水涵忙站起身,溫和地道:“林御史不必客氣,有事但說無妨。”
林如海長嘆了口氣,神色間透著一絲悲涼,緩緩道:“四皇子此來,必定會精心處事,理清政務,只是,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臣有兩位同僚,年近半百,素來清廉,只是近年來,不知何故,竟開始大肆斂財,收刮民脂民膏,性格大變。臣與他們共事幾年,實在不忍心見他們年邁受苦。若是可以,還請四皇子酌情處理,從輕發落。”
水涵微微頷首,拱手道:“林御史的話,我記下了。”沉吟片刻,皺起眉頭,道:“這兩個人,如此行徑,果真應了那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生’。只是,他們清廉一生,為何竟晚節不保?”
水潤與林飛云聽了,互看一眼,也是一臉的詫異不解。這時黛玉端了托盤,款款走上前,一邊斟茶,一邊道:“我倒有個愚見,想來,那兩個人必定是見自己年邁,要退位讓賢,心有不甘,又害怕晚景凄涼,才如此的。”將茶杯遞到水涵面前,輕柔一笑,接著道:“自古做官難,做清官更難。那兩個人,手中握有重權,辛苦一生,到頭來,卻落得兩手空空,如何能甘心呢?”
水涵沉吟片刻,點頭道:“姑娘素來聰慧,心細如發,又能以情度人,所言極為有理。”說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皺起眉頭,長嘆了一口氣,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如今這世上,像林御史這般清廉端方的官員,實在少見。不知是否能想些法子,引導他們棄惡從善,安心效忠朝廷?只在事后懲治違律之人,實在不夠。”
房中之人聽了這話,都怔了一怔,各自低頭思量。黛玉微微抬眸,見水涵一臉擔憂,不由得心生不忍,凝神想了半日,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便上前一步,笑道:“四公子能這樣想,實在是百姓之福。說起這個,我倒有個愚見,還請公子不要見笑。”
水涵聽了,側頭看著黛玉,目光中透出一絲溫柔和眷念,溫和地道:“林姑娘有話請說,涵潼洗耳恭聽。”
黛玉略略垂眸,掩住面上的紅暈,低聲道:“依我之見,四公子不如上奏皇上,請他設立監官署,隨時考核官員的政績,并頒一條朝令,從國庫中撥銀,言明七品以上的官員,若是終生清廉,政績合格,年老時便能獲得重賞,用于養老,再編一冊‘清官錄’,將其名載入史冊,傳與后代知曉。”
水潤一怔,好奇地看了看黛玉,訝然道:“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黛玉微微一笑,面容姣若芙蓉,溫婉地道:“據我所知,為官之人,多是科舉出身。讀書人最是清高,極重聲名,內中很多人,財利之心并不重,只是心懼老年無依,以致晚節不保。若是依我之言,必能讓他們無后顧之憂,又可名留青史,想來,他們必定會欣然應從的。”
水潤沉吟良久,輕輕皺起眉,遲疑道:“姑娘此計大妙,只是,國之官員何止千萬,若依姑娘之言,所費必定不菲,只恐國庫難以支持。”
黛玉微微一笑,正要出聲反駁時,水涵已笑道:“若然朝政清明,國家安定,百姓安居樂業,這些花銷開支,又算得什么?”
見他說出自己所想,黛玉面上微微一紅,在心中暗自道,莫非,這世上真有心有靈犀?
這時水潤想了一想,點頭道:“林姑娘蕙質蘭心,四哥見識高遠,所言極為有理,倒是我目光短淺,一時想偏了。”
聽了這話,林如海微微一笑,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贊許和自豪。水涵亦側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黛玉,眼中柔情萬千。
水潤見他一臉癡迷,暗自好笑,站起身子,擊掌贊嘆,道:“林姑娘這般聰慧,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從古自今,從沒人能想出這種方法。只可惜,林姑娘不是男兒身。不然,必定會是國家棟梁,治世良才。”
水涵瞧著黛玉清麗的臉頰,心中一動,脫口道:“林姑娘若是男兒身,涵潼倒要失望了。”
黛玉“啊”了一聲,明白他話中含有深意,不由得臉泛紅云,燦若桃花,垂眸默默不語。水涵這才回神,面上閃過一抹暗紅,默了半日,低聲道:“林御史身子不適,涵潼不便打擾,還請林御史多多歇息,涵潼告辭了,過幾天再來探望。”說著,深深看了看黛玉,方才拉著水潤,轉身離開。林飛云見了,忙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