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胖嬸喜滋滋地推開了黎香家的大門,扯著嗓子就叫喚,“黎香啊,快點(diǎn)了,我娘家侄子來了……你咋還穿著這身破棉襖?趕快打扮漂亮一點(diǎn)……黎老哥,走,到我家熱炕頭上喝酒去。”胖嬸催促著黎香,眼光卻意味地斜睨著顏無咎,接著又往寶兒的手里塞了一把糖。
黎老憨呵呵笑著從炕上跳下來,“他嬸子,你娘家那后生果真來了?”
“那還能有假!連聘禮都帶來了,就等著黎香點(diǎn)頭了。”胖嬸拉著腔調(diào)湊到黎老憨面前喜不自禁地道。
黎老憨也是高興了,吸著煙鍋,眉眼歡笑地轉(zhuǎn)頭對黎香說,“香兒啊,快點(diǎn)去打扮打扮,聽你胖嬸的準(zhǔn)沒錯,我先過去陪著那后生說話,你收拾好了就趕緊地過去。”
黎香輕輕應(yīng)著。
黎老憨與胖嬸有說有笑地走了。
顏無咎一直抱著肩斜靠在炕沿上目光深深地望著黎香沒有動。寶兒也是坐在炕上斜倚在顏無咎的身上沒有動。他象只可憐的小狗,眼睛叭唧叭唧地盯著黎香,手里握著一把糖,眼睛連看都沒看,“娘,我不要其他的爹……”
顏無咎愛憐地摸了摸寶兒的頭,“你娘自己會拿主意。”
顏無咎話雖這樣說,但眉眼里滿是緊張,可他什么承諾都給不了黎香,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如此兩個男人,一大一小,象是要被人拋棄了,孤零零地相依相偎著,面上都帶著凄滄。
黎香始終都不曾轉(zhuǎn)身看男人一眼,脫掉鞋子就上了炕。慢慢地打開炕頭上唯一的一個大木箱子,把里面的東西小心地一樣一樣拿出來。
扯掉了頭上亂蓬蓬的帶子,女人一頭烏發(fā)如水瀑般順滑而下垂到了腰際。黎香拿著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隨后在腦后挽了個漂亮的髻子,一根碧玉簪很出挑,插在烏黑的發(fā)絲上晶瑩剔透奪人眼。女人對鏡貼花黃,描眉黛,染紅唇,做的一絲不茍。
顏無咎再看不下去了,推開寶兒就沖出了家門。
寶兒在后面焦急地一聲,“爹,你要到哪里去?”
女人的身子一顫,手上的動作驀地停下了,但始終不曾回頭。
院子里又傳來男人瘋狂地劈木頭的聲音。黎香的眼中潤濕了,但無可奈何,爹說的沒錯,他是天上的蒼鷹,終究要飛走,而自己也配不起……
收拾完畢,黎香的心也亂成了一團(tuán)麻,她站在房門后看著不要命似的劈木頭的顏無咎邁不成步,寶兒輕輕溜下炕牽住了娘的手,“娘,你就別去了,爹心里難受,他不想你嫁別人……”
黎香的眼里一熱別過了眼,輕輕摸了摸寶兒的小腦袋,“等娘回來。”說著,黎香要走。
寶兒趕緊又牽住了娘的手,“娘,你別走。”寶兒的聲音帶著口腔,可爹不說話,他攔不住娘,“爹,你說句話呀!娘真要走了。”寶兒扯著嗓子對著顏無咎喊,顏無咎揮斧子的手臂一頓,他沒回頭,沒說話,依舊揮起膀子劈木頭。
黎香慢慢低下頭。
她一把推開寶兒,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顏無咎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輕輕轉(zhuǎn)過了身,風(fēng)雪之中的女人,美的象一朵罕見的花。紅底子碎花的小棉襖,深色纏著金絲花縷的小長裙,一雙嶄新的紅綢鞋透著嬌巧可愛。清靈靈地眉眼,欲語還休的神韻,毫無掩飾的羞澀,有些癡地望了男人一眼,低下了頭。
顏無咎心臟一跳一跳似要跳出胸膛,他手中的斧頭掉落在地也渾然未覺,“你真要去?”他聲音冷的不帶絲毫溫度。
“爹已經(jīng)應(yīng)了別人。”黎香停下腳步看了男人一眼。
“又不是你爹嫁人,關(guān)鍵是你自己想應(yīng)嗎?”
“我自己不應(yīng)又能怎樣?爹年紀(jì)大了,寶兒又小,家里也不能沒有男人。”
“你……”顏無咎眉心一皺,很想硬氣地說難道自己不是男人嗎?
可他能這樣承諾給她嗎?
顏無咎有些猶豫。
而久等不到他的表態(tài),黎香心底失望至極,她沒再等男人,拉開破敗的籬笆墻就走了出去。
顏無咎望著黎香的背影,心一下子空了。
“娘,”寶兒卻一聲鬼哭狼嚎,小腿顛顛地朝前跑了兩步,“娘,你不帶上我了嗎?”這小家伙可憐巴巴的樣子,仿若黎香現(xiàn)在就把他拋下不要了。
“寶兒,在家,娘待會就回來。”黎香扶著籬笆墻回頭應(yīng)一聲,聲音卻帶著哽咽。
寶兒卻狠狠地瞪了顏無咎一眼,抬著小短腿又去追娘,“娘,你帶上我吧!我不想在家,我想跟著你。”
而黎香早就不顧寶兒的哭喊走遠(yuǎn)了。
寶兒立在籬笆門前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淚的,他回頭看著顏無咎,眼里盡是憤憤。
“寶兒,”顏無咎輕輕喚了一聲寶兒,寶兒卻負(fù)氣地轉(zhuǎn)過頭,“娘對你那么好,你竟然一點(diǎn)都不心疼娘,我不要你這個爹了……”
顏無咎張了張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低下頭,心如刀絞。無限的挫敗感讓他快要瘋掉了,他走到大門口把手輕輕搭在寶兒的肩頭上,不想寶兒一揮手就打掉他的手轉(zhuǎn)身飛快地跑進(jìn)了屋。
顏無咎心底的火焰山終于爆發(fā)了。
他象頭發(fā)怒的獅子一下子沖進(jìn)屋里,本想先把這小家伙收拾一頓,卻不想寶兒扒在炕上哭得傷心欲絕,小身子一顫一顫的,顯得無比可憐。顏無咎的火一下子熄了,他坐到爐上,扳過寶兒的小身子一下子抱在了懷里,“寶兒,我心里有你娘……”
“那你為什么不把她追回來?”
“我……”
顏無咎是明白自己的心的,他心里有黎香,可他的身份卻容不得他恣意妄為,更準(zhǔn)確地說,他害怕自己心愛的女人再被別人搶走。六年前,他曾經(jīng)愛的撕心裂肺的那個人被大皇兄一頂花轎抬進(jìn)了大皇子府,當(dāng)時他恨不能把天捅個窟窿……
可他不能!
大皇兄與他似仇敵,從小到大只要他在意的東西,他總是費(fèi)盡心機(jī)也會跟他搶。就因?yàn)樵谝饫柘悖运桓页兄Z。黎老漢說得對,他終有一天要走,可黎香怎么辦?在京城那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黎香能經(jīng)得起考驗(yàn)嗎?
大皇兄手段陰狠,他是見識過的,他不能再失去黎香,特別是寶兒。
“爹,你在猶豫什么?娘喜歡你,方才我看見她扒在木箱上哭,她根本就不想去。”寶兒在一邊拉扯著顏無咎說。
“寶兒,若是你娘跟了我,將來遇到危險(xiǎn),你會害怕嗎?”顏無咎認(rèn)真地看著寶兒,渾然沒將他當(dāng)個孩子看。
寶兒嗤笑一聲,“你見過我娘怕過誰?爹,你不要再拿這種借口推脫了,我娘若是跟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顏無咎眼睛一亮,“寶兒,此話當(dāng)真?”
“娘把我養(yǎng)大,她一抬眼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錯不了,娘就是那種強(qiáng)硬到天不怕地不的的性子,爹,你娶她準(zhǔn)錯不了。”寶兒抹了把淚給顏無咎打氣。
“那我們還等什么?!”說著,顏無咎扛著寶兒就走。
“爹,你要干什么?”寶兒不明所以。
“當(dāng)然是去把你娘搶回來。”
寶兒一下子笑了,拍了顏無咎的腦袋一掌,“爹,你這才應(yīng)該是我爹的樣子。”
“臭小子。”
顏無咎扛著寶兒走在去胖嬸家的路上,半道上竟遇到黎香回來了。“娘,”寶兒急忙喚了一聲,黎香看到寶兒,嘴角笑了一下便低下了頭。她沒看顏無咎。
顏無咎慢慢放下寶兒,“回來了?”
黎香抱起寶兒,點(diǎn)點(diǎn)頭,依舊不與顏無咎對眼光,“回來了。”
顏無咎朝著胖嬸家的方向看了看,沒看到黎老憨,他也沒再問,跟著黎香往家里走。
回到家,寶兒急忙問,“娘,你是不是不嫁那個男人了?”
黎香卻笑了笑,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寶兒,他是個好男人,答應(yīng)了娘會對你視如已出,娘也允了他……過了年娘就要嫁過去。”
寶兒一下子呆了。
顏無咎一張俊臉也沉下來。
寶兒看了看顏無咎,“娘,你不要嫁他,爹心里有你……”
“寶兒,”黎香一下子打斷寶兒的話,“娘今兒高興,晚上給你做頓好吃的……”
直到天黑,黎老憨才喝得醉熏熏地回來。一整個晚上黎香都沒再看顏無咎一眼,仿佛他一下子成了外人。顏無咎心里兜了氣,強(qiáng)忍著,決定晚上再收拾她。
夜深了,顏無咎又鉆進(jìn)了黎香的被窩。
黎香被驚醒,一下子兇狠地地推著他,顏無咎憋了火的身子象韌藤死死纏著她。兩人都沒說話,怕驚醒了寶兒和黎老憨,只暗暗地較勁。可黎香怎擰得過男人的力氣,不一會就被顏無咎治服了。
“說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顏無咎沉著臉低聲問。
黎香沒說話,卻突然扒在男人懷里嗚嗚哭起來。
顏無咎卻重重舒了一口氣。
“既然不想嫁,下午還去相親做什么?憑白讓我揪心這么久。”男人很無賴的話。
黎香一聽,不說話,掄起拳頭就捶他。
顏無咎咧嘴笑著,紋絲不動任由女人發(fā)泄火氣。
“黎香,我娶你,你可愿嫁給我?”隨后顏無咎認(rèn)真地說。
黎香身子一震,隨后背過身,“不要。”
顏無咎急了,扳過她的身子,“我的身子都被你看光了,你想不負(fù)責(zé)是吧?以后我還能再娶別的女人嗎?你得對我負(fù)責(zé)一輩子。”
黎香沉默了,一把推開他。
顏無咎深了眼,有些氣,“你不愿意,總得給我個理由。”
“你早晚是會離開的。”半晌了,黎香喃喃地說。
“離開了又怎樣?不管我走到哪兒,都會把你和寶兒帶上。”顏無咎堅(jiān)定地說。
黎香卻一下子抽噎起來,“我是山里的女人,沒見過世面,跟你到外面只會給你丟臉。”
“說什么傻話呢!”顏無咎又扳過她的身子,“我不需要你見過世面,你只要每晚給我暖炕頭就行了。況且,我更擔(dān)心你和寶兒跟著我將來會受苦,黎香,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在乎你什么身份,只要你不拋棄我和寶兒,上天入地俺都愿跟著你。”
顏無咎心一暖,急忙把黎香緊緊抱在懷里,“傻丫頭,那你下午還去相什么親啊!嚇的我心都要跳出來了。那你如今可怎么要回人家呀?”
“放心吧!今兒爹也沒把話說死,只要我不愿,相信爹也不會勉強(qiáng)我。只是你,既然你不愿我嫁別人,有些話得趁早跟爹說,若不然,這樣不明不白的,爹肯定還要把我允給別人。”
“我知道了,明兒我就跟爹說。”顏無咎急忙改口叫爹。
旁邊,黎老憨唇角一笑,慢慢轉(zhuǎn)過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