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后，顏無咎踏著滿身的風雪回來了。小桃紅一直在黎香家沒走，見顏無咎獨自回來，她哭倒在炕上。“我怎么這么命苦，好不容易尋個好男人想過安生日子，偏他又……”

黎香不知如何安慰，只急得在炕前站著團團轉。

“你哭嚎個什么，有你牽掛著，二蛋肯定沒事。我今天不過只尋了一個山頭，明兒我叫上鄉親們再出去，一定能尋到他。”顏無咎進屋就聽到小桃紅的哭聲，沒尋到二蛋，他心里也不好受。

小桃紅看著他疲累的臉，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只嘆自己命苦。

黎香趕緊下灶做飯，飯菜端上來，小桃紅卻一口也沒吃，溜下炕神情恍惚地就要回自己家。

黎香知道留不住，只得陪著她，“桃紅姐，都說了二蛋命大一定會沒事，今晚我陪著你，明兒咱一起等二蛋回來。”

小桃紅木訥地點了點頭，由著黎香攙著她回去。

顏無咎送到門邊，“回到二蛋家，給她做碗粥，這樣熬下去不行。”

“我曉得，你吃過飯趕緊休息。”黎香不舍地看著他道。

顏無咎點點頭，“別擔心我，去吧！”

黎香和小桃紅走后，黎老憨抽著煙，悶悶地說，“明兒我和你一起上山，二蛋是個聰明娃，有可能去了黑風嶺山頭。”

“黑風嶺？”顏無咎一詫，那不就是他落下山的那個雪拗子嗎？那里竟會有野豬？

“這個時節，也只有在那里能碰碰運氣。”黎老憨輕輕說。

顏無咎一下就明白了，“今晚你老也早睡吧！明晚咱叫上鄉親們一道上黑風嶺。”

第二天，顏無咎早早起床。黎香天不亮就從小桃紅家趕來給他準備好了雞蛋餅子，黎老憨也起了身，“香，今兒，我們爺兒倆一起上山，你帶著寶兒去陪著小桃紅，別讓那娃想不開再出了事。”

黎香沒應聲，沉默片刻才道，“爹，要不你在家帶寶兒，我去黑風嶺。那兒的路我也熟。”

“聽爹的，照顧好寶兒就好。”黎老憨這回很堅決，黑著臉，不容黎香反駁。

黎香抿抿嘴沒說話，卻看向顏無咎。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顏無咎輕聲安慰。

黎香嘆息一聲，沒再堅持。

待黎老憨和顏無咎收拾好出門，正想著去招呼鄉親們，沒想一推開屋門卻怔住了。

只見他家的籬笆墻上，默默地站十幾個鄉親們，大家肩上都纏著繩索，手里拿著長槍，那樣子是要和他們一道上山尋二蛋。

黎老憨點名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對其他人揮揮手，“我們幾個去就行了，其他的都回吧！”

“黎叔，帶上我們吧！我們力氣不行，但也想著出把力。”有個病歪歪的鄉親說。

黎老憨臉一板，“我們是去救人呢！不是去獵野獵，你去了也派不上用場，到年頭了，回吧！”

“叔，說不上在黑風嶺還能碰到野獵呢！若不然，二蛋也不會冒險去那兒。”

“你們都想什么呢？是命重要，還是獵野豬重要？都回去，別添亂。”黎老憨板著臉不由紛說就趕人。

顏無咎也是看明白了，想去救人的有，但大多數人是想跟著他們去黑風嶺碰碰運氣。畢竟野豬的誘惑還是蠻大的。

眼見天要黑了，黎香攙著小桃紅等在村口。兩個人心里象澆了油的火，一天之間黎香嘴角就起了火泡。小桃紅更不用說了，站都站不穩，靠在黎香身上，非要堅持冒著風雪守在村口。黎香無法，只得把寶兒托付給張嫂子，況且，她更不放心爹和顏無咎。

眼見無望，小桃紅虛弱地快要倒下去，黎香卻突然看見遠處的雪地上正蹣跚著一個黑點，她驚叫一聲，“桃紅姐，快看。”

小桃紅身子一顫，立馬就站直了身，“是不是他們回來了？”說著，也不知看沒看到，拖著虛弱的身子就往前跑。

黎香趕緊扶住她，“桃紅姐，你先別著急，我看著象是他們回來了。”

小桃紅一把推開黎香，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蹣跚著往前走。黎香嘆息一聲，只得緊緊跟著她。

果然，黎香一眼就看到了顏無咎，他彎著腰背上駝著滿身是血的二蛋正艱難地走著。而她爹，喘著粗氣跟在后面，剩下的兩人正抬著一頭大野豬，每個人眼里都放著光。

小桃紅‘哇’地一聲就撲過去。

顏無咎明顯是累壞了，彎著腰，喘著粗氣，等小桃紅靠近，眼睛卻緊緊盯著黎香。

小桃紅看著昏迷滿身是血的二蛋哭的昏天黑地，黎香卻用自己的身子扛著男人，再強壯如顏無咎也無法在沒膝的雪地上背著個男人走那么遠的路。

顏無咎靠著黎香得以喘息幾口，“放心，死不了。”

黎香看了眼二蛋，對顏無咎點點頭，從懷里摸出個煮蛋剝皮塞進男人嘴里，又給他灌了口水，才去攙著小桃紅。“爹，你沒事吧？”

“趕緊回村。”黎老憨揮手一聲催促，大家繼續往前走。

二蛋昏迷被背回來，還獵了一頭大野豬，全村都轟動了。半個村子的人都堵在二蛋家的大門外，更多的人是看著院子里躺著那頭大野豬眼饞。

顏無咎回到家，躺上炕上就一動都沒想動了。

黎老憨也累乏了，只蹲在炕下抽煙。

黎香擰了溫水帕子給顏無咎擦臉，“你和爹真的在黑風嶺找到的二蛋？”

顏無咎閉著眼點頭，“那家伙，獵了頭野豬，回來的時候掉進了雪窟窿里，靠著喝豬血過了兩日，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昏死過去了。”

“胡伯來了，二蛋應該沒事了。”二蛋回來，早有鄉親從鎮上請來了胡大夫，二蛋真是命大。

晚上小桃紅來了黎香家，她虛弱的臉上終于有了光，見到顏無咎，她一下子就跪下來。

顏無咎一下子躲開身，扯住她，“你這是干什么？”

“顏大哥的求命之恩，我替二蛋向你道個謝。”小桃紅執意要跪。

顏無咎一嘆，“其實不是我，是你救了他。”

小桃紅站直身滿眼疑惑。

顏無咎從懷里掏出一個艷紅的帕子，“我們在黑風嶺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他，在回來的路上，我突然看到了這個帕子……趕過去才知道，是二蛋把帕子栓在箭上射到了雪地上求救。否則，那么深的雪窟窿，無人能發現他。”

“是我的帕子。”小桃后滿眼含淚地盯著那個嫣紅的帕子，“這是我和二蛋第一次見面時，我送給他的。”說著，她抽噎難語。

“二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可是他的福星呢！行了，回去吧！她還需要你照顧。”顏無咎懶懶地坐在炕著趕著小桃紅。

“顏大哥，待二蛋醒了，我一定讓他給你……”

“行了，一個村住著，謝來謝去多麻煩。我快要困死了，你趕緊回吧！”顏無咎打著哈欠，一副極度不耐煩的樣子。

小桃紅眼里含淚卻‘撲哧’一聲笑了，對著顏無咎輕輕一個福身，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鄉村們來招呼黎老憨到二蛋家去抬豬，說二蛋要把豬送給顏無咎。

顏無咎一怔，隨后不屑地說，“誰稀罕他的豬，告訴二蛋，老子想吃豬，自己會去獵，不稀罕他送。”

來人有些為難，摸了摸脖子，“顏大哥，其實二蛋哥就在門外。”

黎香聞言趕緊打開門，看見二蛋正耷拉著腦袋站在門外，“二蛋，你怎么來了？身子大好了？”

二蛋瞟了黎香一眼，看到顏無咎抱著肩倚在門上，他突然身子一歪就跪了下去。

“喂，你干什么？”顏無咎手忙腳亂地扯起他。

二蛋一臉的鄭重，“你救了我的命，大恩不言謝，你不要豬，我得給你嗑個頭。”

顏無咎抿抿嘴，“救你的可是鄉親們，你自小在這里長大，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你。”

“你說的是在理。”二蛋重重點頭，臉上有了笑。

“所以，把豬都分給鄉親們吧！”顏無咎提議。

二蛋望著顏無咎笑的更歡了，“顏大哥，你跟俺一起去殺豬吧！你挑最好的拿，剩下的都分給鄉親們。”

顏無咎想了想，“行，這可是你說的，待會你可不能心疼。我要拿最肥的那塊。”

二蛋高興地一把扯住他，拖著顏無咎就往家跑。這小子勁兒大，拖的顏無咎一個踉蹌。

“喂，你們慢點。”黎香在身后皺眉，“這二蛋也真是的，剛醒來就活蹦亂跳的了。”

“可不是，這小子福厚著呢！”黎老憨在身后笑著說。

黎香想想也笑了。

晚上，顏無咎拎了個豬頭回家。寶兒興奮的在炕上又蹦又跳。顏無咎滿臉都是歡喜。

夜深了，顏無咎突然睜開了眼。

窗外一聲細微的鳴笛聲沖進耳膜，顏無咎一骨碌爬起來，坐在炕沿，望著窗外，一雙眼睛在暗夜里熠熠生輝。

院子里，明月如鉤，清冷依舊。顏無咎一身破棉袍，背手而立，蒼茫之下，竟有種頂天立地的威勢。

幾個人身法詭異，跳躍著一下子跪倒在顏無咎的身前，“主子，蓋聶救主來遲，請主子責罰。”

蓋聶的聲音有些激動，帶著哽嗯，在山里找尋了這么久，終于在‘余桃館’發現了主子留下的暗號，大雪封山，他們不得進山的路，所以來的遲了。但所幸，主子還活著，這真是莫大的好消息。

顏無咎仰頭望月許久都沒有動，半晌他嘆息一聲，低下頭，“蓋聶，‘余桃館’的暗記可有除去？”

“屬下已經消除了主子留下的所有痕跡。”蓋聶輕聲說。

“只怕你們找得到，大皇兄的人也一樣能找到。不知此刻，京城局勢如何？”顏無咎聲音透著冷意。

“大皇子四處散布說主上已經不在人世的謠言，他大肆收買我們的勢力，若有不服從者便暗地從中陷害，這段時間我們損失了不少人。明大人得不到主子確切消息，一直按兵不動……皇上與麗妃娘娘雖有不信，但主上三月無音訊，人心不免恐慌。皇上也暗中派出錦衣衛暗查，想必也是一無所獲……京城局勢危機，望主上早做定奪！”

“哼，大皇兄他倒是恨不能我早點死……”顏無咎雙眼立縮成針芒咬牙切齒地道。

“蓋聶，立馬傳信給明澈，就說做人也不必太倔強，該明哲保身的時候千萬別硬氣，假意奉承也未嘗不可。只是他小子若敢背后再使陰招，小心我回京后他動哪只手我就砍他哪只手，動哪只腳我就砍他哪只腳……”

蓋聶身子一抖，“是。”

“我活著的消息暫不必告訴其他人……”顏無咎又陰沉沉地說。

蓋聶一驚，“難道主上不準備回京嗎？”

“大皇兄的獨角戲還沒唱到高潮，我又怎能匆匆回去攪他的場……時機不到，狐貍的尾巴還沒有真正露出來，也該是時候讓父皇看看他的真面目了。”顏無咎老謀深算地說。

“這……麗妃娘娘哪邊也不告訴嗎？”蓋聶小聲尋問。

“蓋聶，三月不見，你還認清誰是你主子嗎？我的話敢不聽了？”顏無咎臉一寒，整個人都繃成一柄劍，蓋聶跪在地上連動不敢動一下。

“主子，曼晴小姐為你著急，一直在向麗妃娘娘和明大人打聽你的消息……麗妃娘娘撐著病體搬到‘佛香閣’，吃齋念佛為主上祈福。”

顏無咎一時間不說話了，在提到曼晴時，他的身子不覺顫了顫，沉默半晌才沙啞地說，“往事已矣，以后再不會有晴曼小姐，記住了，她是大皇子妃。”

顏無咎滄涼的語調卻蓋聶驚訝地抬起頭，半晌才低沉地說，“是，屬下知道應該怎么做了。”

“對了，你們不必守在這里，即便大皇兄的人知曉了那暗號，也不會找到這里。把我們的人都撒在鎮上，暗中蟄伏。山里有條小道可暗中通向外界，你們派人守住那里就好。凡一切可疑之人進山必格殺勿論！”顏無咎冷血地吩著，他眼中一縷寒光。若是他此時的神情被黎香看到，定會嚇去半條命。

“屬下領命！”蓋聶鄭重地應道。

“閃人。”顏無咎一聲不耐煩，不知為何，這樣的他只是片刻就厭煩了，甚至很煩蓋聶能找到這里。他已經習慣了這里的冰雪皚皚，糠菜餅子熱炕頭了。隨后他周身的氣勢一散，毫無形象地往上提了提熊腰，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顏無咎沖著低空一聲低吼，“回來。”

蓋聶一個閃身又跪回了地上，“主子還有何吩咐？”

“身上帶錢了嗎？”

蓋聶一怔，不明白主子為什么這樣問，呆呆地說，“帶了。”

蓋聶話一落，顏無咎就已經開始在他身上搜，一疊疊銀票被翻出來，顏無咎看也不看就扔到地上，蓋聶看著主子象扔廢紙一樣扔下的銀票，滿臉困惑，卻不敢說話更不敢動。

“臭小子，笨死了，這窮鄉僻壤著，帶這么多銀票干什么？身上就沒點碎銀子？”顏無咎沒搜到碎銀子非常不滿地瞪著蓋聶問。

蓋聶抽了一口氣，嘴里嚅嚅著，“主子，什么時候要過碎銀子，不都是整疊整疊銀票地花，所以……”

顏無咎一聽，對著虛空一指，“你們幾個，趕緊把身上的碎銀子都給我交出來。”

虛空中傳來幾聲輕笑。

隨后幾聲破空聲，一個個錢袋被隔空拋來，顏無咎趕緊兜起破敗的棉袍下擺接著，渾然不覺得那樣做著實丟人。蓋聶看著自己主子身上的破爛棉袍，突然濕了眼角，他一把扯住顏無咎的破袍子，“主子，你這到底過的什么日子呀？你不能再待在這，趕緊隨屬下回去。”

顏無咎卻一腳踢開蓋聶，“滾開，別耽誤我收銀子。”

顏無咎滿意地兜住了銀子，黑著對蓋聶吼，“帶著你的銀票，趕緊滾！”

蓋聶汲著鼻子，一邊撿銀票一邊乞求，“主子，讓我留下來伺侯你吧！”

顏無咎翻了個白眼，“我說到三，你若還不滾……”

話未說完，蓋聶夾著銀票一閃身沒了影。

“算你識相。”顏無咎嘴里滿意地嘟囔著。

隨后他用袍子兜著沉甸甸的銀袋子鬼鬼崇崇地在院子里轉了三圈，竟然沒找到合適藏銀子的地方。他頓時有些苦惱，隨后他眼光一亮，急忙跑到放寒辰劍的尿壺旁，嘿嘿一笑，“還是這個地方好。”

隨后，他捏著鼻子掀開夾板，嘩啦一聲，就把銀袋子一骨腦倒進了夾層里，寒辰劍被撞的發出一聲聲不滿的輕鳴，顏無咎趕緊心虛地入下夾板。隨后他拍拍手，賊亮的眼睛向四周一掃，確定無人看見，才滿意地身子一垮，提了提腰帶，哼著小曲回了屋。

第二天，顏無咎一大早出門，晌午的時候回來，手里拿著一個包袱。

他一進屋就把包袱丟給黎香，“看看里面少了什么沒有？”

黎香看著那個包袱有些眼熟，她急忙打開，一看里面的東西立馬就變了臉，“你咋把它拿回來了？我不是已經用它換了……”

“少廢話，快換上我看看。”顏無處得意地笑著說。

黎香細細摸索著紅艷艷的裙邊那細密的針線，眼中潮濕，“這是娘生前給我做的嫁衣……你是怎么拿回來的？強子的姐姐明年要出嫁，若不然，人家才不肯要。”

“你的東西，金貴的很，誰也換不走。”顏無咎笑著說。

黎香心里一暖，摸了眼淚，就真的拿出新嫁衣穿給顏無咎看。

“真漂亮。”顏無咎由衷地贊道。

黎香臉一紅。

“娘，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嫁給爹？”寶兒在一邊看著新鮮脆生生地說。

“去，小孩子家懂什么？”顏無咎一聲嗔怪。

“我當然懂了，二蛋說，女人嫁給男人就是要睡睡親親……”說著，寶兒還把小手指頭對在一起碰了碰表示親親。

“你懂的個鳥！”顏無咎一巴掌把寶兒打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