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個宮裝麗人搭著鐘鼎的手臂緩緩走進。鐘鼎略微弓著身,神情間有著面對我爹都不曾有過的拘謹恭順。
我垂了眼簾,輕輕勾了勾唇角,無聲地笑了笑。這位洛皇后在后宮之中果然積威甚重,即便是我爹身邊的人,也能震懾住。
洛皇后輕履緩步,端莊優雅步步生蓮,似是無意般,向我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眼利如刀刃,似有實質般直直逼到眼前,我挑了挑眉,沖她做了個鬼臉。
洛皇后瞳孔微微一縮,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走到我爹眼前淺淺屈膝斂衽行禮:“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我爹一向怵著這位端謹過分的皇后,急急伸了手去攙:“皇后,不必多禮。”
皇后順勢起身,她并非是一個人獨自前來,身后還跟了個十幾歲的少年,安安靜靜地站著,眉眼間含了笑意,一臉坦蕩地打量我。
我也看著他,心念電轉。洛皇后入宮這么多年,沒給皇家添半個子嗣。但十年前邊關大元帥謝名揚以身殉國,謝夫人與他情深意重,當即自刎相隨。我爹憐謝家獨子孤弱,便認他做了義子,養在皇后膝下。
在這么個時候隨著皇后前來,那眼前這個少年,定然就是五皇子謝明嵐了。
那少年見我爹攙起了皇后,上前一步拱手為禮,嗓音清澈:“兒臣給父皇請安。”
“小五啊,你可回來了!可想死父皇了!”我爹見了他,一臉激動,松開皇后的手,將我從背后拎出來,“快來看,這是你八皇妹,琉璃。”
不等他開口,我爹又指著他對我說:“琉璃,這是你五皇兄,謝明嵐。”
我乖乖地點了點頭,笑得甜絲絲的,喚他:“五皇兄!”
“琉璃皇妹。”謝明嵐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笑著撫了撫我的頭頂,轉頭對我爹道:“父皇,皇妹回宮是天大的喜事,父皇怎的還藏著掖著,都不讓人見?兒臣還沒回京就聽說了,父皇藏寶貝似的戒嚴了龍章宮。如今見了皇妹,果真是如珠如寶。”
“你這孩子,什么小美人?有你這么打趣皇妹的么?”我爹對這個義子頗為縱容,佯怒地瞪他一眼,口氣卻十分溫和,“你跟沈鳳卓出京游學,就學了這些個油腔滑調?”
“哪能呢?”謝明嵐笑道,“大雍江山壯麗,民間高手潛隱,各地風物盡皆不同。但若說到收獲,沈鳳卓大約獲益匪淺。”
我爹揚了揚眉:“沈鳳卓自小天分奇佳,被沈家寄予厚望,朕記得那時候滿朝文武沒誰敢拿自家的孩子跟他比。他小的時候,倒還有些爭強之心,待到后來大了,性子反而越來越淡,也不愿意博取功名。”
皇后原本靜靜地站在我爹身邊,聽父子倆叨叨,這會兒淡淡開口道:“臣妾記得,皇上曾經想把沈鳳卓指給二皇子做伴讀?”
“朕當時確實有這個意思。”我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不過,朕還來得及跟沈相提起,沈鳳卓就突然染了天花,險些兒沒命。”
皇后笑了笑:“可不是,天花來得突然,從容如沈相,也不由驚慌失措呢。所幸,是虛驚一場。”
“命倒是無礙。”我爹拈著唇上細須,不勝唏噓,“可惜,那張臉就……”
“多了幾顆麻子而已,有什么打緊?”謝明嵐淡淡道,“男兒昂藏七尺,立身于世,本就不是靠臉。父皇,你多慮了。”
“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朕自然明白。”我爹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頭看我,“琉璃,你覺得呢?”
沈鳳卓因為天花的緣故臉上多了幾顆麻子,這與我有什么相干?說得好好的,突然扯上我做什么?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不介意。”
我爹看著我的目光閃爍,隨即握拳掩唇假意地咳嗽兩聲:“你不介意就好。”
我有些茫然,但還是淡定從容地笑著。
謝明嵐也笑了,目光掠過我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不知何時退到角落的陸雪衣身上:“陸統領,別來無恙?”
陸雪衣站的筆直,面無表情道:“多謝五皇子關心,微臣很好。”
“父皇,兒臣先行告退!”謝明嵐拱了拱手,也不管我爹答不答應,徑直向陸雪衣走去,清淡的嗓音帶了點熱切,“陸雪衣,你躲什么?”
陸雪衣平淡道:“殿下,臣在當值。”
“行了,少拿這個當借口!”謝明嵐擺了擺手,“這里當值的內禁衛,全都是你親手調訓的,他們手底下有幾分本事,你不清楚?就算內禁衛不頂事兒,近衛營也不是擺著好看的!”
陸雪衣面沉如水:“殿下!按大雍律例,玩忽職守要杖責八十,罰俸一年。臣不愿以身試法。”
“放心,父皇才舍不得罰你。”謝明嵐說著,上前攬住陸雪衣的肩膀,強行帶著走了兩步,“走啦走啦!”
陸雪衣掙了一下沒掙開,只得揚聲道:“皇上?”
我爹笑瞇瞇擺了擺手:“陸雪衣啊,小五是皮又癢了,你不用手下留情!”
謝明嵐大笑:“是啊是啊,陸雪衣,你可千萬別留情啊。”
陸雪衣甩開他的手,沉著臉道:“去校場。”
謝明嵐笑瞇瞇跟了上去:“陸雪衣,我總不會一直都輸給你。”
有好戲!我眨巴眨巴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要跟上去。
皇后斜跨一步,伸出手攔住我,輕描淡寫道:“公主,請留步。”
我挑了挑眉,一臉無辜地看她:“皇后娘娘來此,難道不是來找我爹的?”
“本宮來此,自然是找皇上。”皇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淡淡一笑,“不過,本宮要同皇上說的,卻是公主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