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綠翹在府邸內(nèi)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充分見識了何為皇室泱泱氣度,同時也深刻明了何為打腫臉充胖子……即便是國庫空虛到連我爹的小庫房都比不過,這修建公主府所需的一應(yīng)銀兩還是要從國庫中提,這宅子還必須得建造得富麗堂皇,讓人一見便知是皇室出品。
聽說戶部尚書周琮榮四十不到,頭發(fā)就大把大把地掉,如今都快要謝頂了。我估摸著他未老先衰跟我這宅子脫不了干系。
我看過了府邸,等純鈞擺好風(fēng)水陣,便隨他一起回轉(zhuǎn)國師府。在大雍,國師就是黎民百姓的精神支柱,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即便是一個守衛(wèi)都沒有,也沒人敢在國師府撒野。
陸雪衣一貫的小心謹(jǐn)慎,從黑甲衛(wèi)中挑了一個小隊(duì)出來,埋伏在國師府內(nèi)的暗處,就帶著我爹要的唇印回宮復(fù)命去了。
此后兩日,我便同綠翹呆在一處,聽她講用雍京甚至是整個大雍的一些事情。雖說真真假假的難以明辨,但是足夠我了解如今的局勢了。
那真是……相當(dāng)?shù)脑愀狻?/p>
我爹登基之后,也曾早起晚睡地勤勉了三年,多多少少顯露了一點(diǎn)明君的氣派。但可惜,很快他骨子里的風(fēng)流就滿滿地壓也壓不住了,日日沉湎后宮埋首美人胸,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我爹撒手不理朝政之后,朝堂之上便是國丈太師洛弼和與請流派右相沈醉各自結(jié)黨,互相牽制。
后宮的情況相對簡單,卻又影響著朝堂……中宮洛皇后入宮多年無子嗣,而育有皇子的皇妃不僅自身智慧不足,娘家勢力也遠(yuǎn)不足以與洛氏抗衡。
在雍京之外,還有一個封為鎮(zhèn)王的異姓王,據(jù)綠翹說這一代的鎮(zhèn)王世子文武雙全,有野心,將來必定是個棘手的人物。
但對于大雍內(nèi)部問題來說,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今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都是有些家底的,但國庫自從我爹登基,就沒有不空虛的時候。
在沒有戰(zhàn)爭還算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年歲,國庫空虛雖然不好聽,卻也不會動搖社稷根本。但若邊境生變,大雍亡國恐怕就在瞬息之間。
朋黨,外戚,異姓王。這三樣在大雍流毒已久,并非是從我爹那一輩開始。若他性情強(qiáng)硬,手段酷烈,或許還有回天之力,但他生就一副風(fēng)流骨,心不狠手不辣,反倒是先冷了自己的心。
我在龍章宮住了一年,他極少提起我娘,也很少流露出對哪個妃子的眷戀之意。他那些流露于外的風(fēng)流,大約是為了掩飾什么。他原本不是做皇帝的料,大雍在他手里雖沒有更好,卻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我想,他曾勤政的那三年,是放棄了心中的溫柔繾綣,想要做一個好皇帝,無愧于列祖列宗,無愧于天下人,無愧于被他放棄的他自己。
這么一想,我突然發(fā)覺從沒真正了解過我爹。他總是容易傷春悲秋,宮人大臣若是哪里不合他的心意,他眼睛一眨,眼淚就能狂飆而出。
但他以自己的方式守護(hù)著大雍。
生辰前一晚,我吃了飯坐了一會兒消食,正準(zhǔn)備洗洗睡了,卻見陸雪衣快馬加鞭直奔入國師府,跟純鈞見過禮之后,又風(fēng)一般卷著我入宮。
我爹在勤政殿等我。
鐘鼎跪在殿門口,恭恭敬敬地為我打開門:“奴才給公主殿下請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在龍章宮時與我爹一貫隨便,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也極少行這般的大禮。我一時之間頗不習(xí)慣,下意識擺手:“免禮。”
殿門在我身后慢慢合上,殿內(nèi)四周都燃著手臂粗的火燭,照得殿內(nèi)如同白晝一般。我爹穿著帝王冠冕,負(fù)著手站在一副江山圖之前。
勤政殿是我爹當(dāng)年處理政事的地方,他的第一道也就是追封十九皇子妃為慧懿皇后的圣旨就是從這里發(fā)出的。
而帝王冠冕,自我爹輟朝之后就沒再穿過了。
懸于大殿正中的江山圖,墨跡猶新,看來是新近繪成的。
我知道這一次我爹突然召見,必然不同尋常,因此也不敢怠慢,照規(guī)矩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標(biāo)準(zhǔn)的臣子禮,完美無缺。
我爹好似沒聽見,半晌才慢騰騰轉(zhuǎn)過身,卻沒有上前攙我起身,而是揮了揮衣袖:“平身。”
我依言起身,挑起眼簾就見他眼中滿是復(fù)雜,不由問道:“父皇?”
“琉璃。”我爹突然喚我的名字,輕輕擺了擺手,“你來。”
我走到他身邊,站定,目光順著他的手指落在江山圖上。
燭光在我爹臉上投下陰影,明明滅滅的:“琉璃,你看。這晉州云州燕州,是我大雍最為富庶的地,自開國以來,就是鎮(zhèn)王的封地。年景好的時候,這三州的歲入甚至能趕上整個大雍收成的一半。”
“而這里。”我爹的手指挪了挪,定在一處,“這里是雍京,加上近畿,是你的封地。天子腳下泱泱煌煌,有大富有大貴。如今。”他偏了偏頭,看我,“他們都屬于你。”
我抿了抿唇,我爹的口氣便松了松:“至少,表面是屬于你。”
我略笑了笑:“父皇說得是。”
“琉璃,朕不是個好皇帝。”我爹淡淡開口,神情中有一絲寂寥,“朕年幼的時候,便不愿意花心思去爭。后來登基做了皇帝,又狠不下心,以至于讓朝局變成如今這樣。”
“父皇何必自謙。”我輕聲道,“父皇宅心仁厚,在位這些年,百姓安居樂業(yè),邊疆烽煙止歇,實(shí)是天下蒼生之福。”
“琉璃莫要揀好聽的話來唬朕。朕是什么樣,朕心中有數(shù)。”我爹笑著擺了擺手,頓了一頓,又道,“朕打算在明日你生辰之時,立你為儲君。”
“父皇……”
“琉璃!”我爹抬起手,打斷我的話,“朕知道你心中的顧慮。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
我不擔(dān)心才有鬼!
我尚未腹誹完,就聽我爹又道:“朕會同時,冊封沈相嫡子沈鳳卓為儲位皇夫!”
“啥?”我咧了咧嘴,“沈鳳卓?”
娘的乖乖啊,沈鳳卓不就是前幾日謝明嵐提起的臉上因?yàn)樯旎ǘ嗔藥最w麻子的那個?
當(dāng)初我爹問我怎么看的時候,我是咋回答的來著?我說我不在意!
如今看來,我就是個棒槌!
我爹看我皺眉咧嘴的樣子,含笑問道:“琉璃,你怎么了?太開心了?”
我何止是開心,我簡直開心得要死!我倒抽了一口冷氣,擺手道:“沒事,沒事!我就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