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繼續辦壽宴。公主府到底沒宮里那么多規矩,來的又多是年輕人,性子遠沒肱骨們那般深沉,因此壽宴沒開始前都三五成全地扎堆寒暄。
一時之間我的公主府熱鬧無比。
我在書房看賬本……方清顏做賬太精細了,一進一出一毫一厘都記得清清楚楚,看起來十分吃力。我昨晚看了一小會兒,就覺得眼睛生疼,實在熬不過就先去睡了。
沈鳳卓說是要寫《浮世夢華錄》,沈安就準備了打量的筆墨紙硯,占據了半個書房。我偶爾從賬本中抬起頭來,見到的總是他奮筆疾書的模樣,靜靜的,帶了一點揮毫寫意的風流意味。
這樣的恣意揮灑,才是他自己。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透著開著的窗子向外看了看,窗外一支紅梅開得正艷。
就州府這一年的收成不錯,去掉各項開支,還有好幾萬兩的結余。方清顏都一一列舉出來,還特意將可以生財的項目用朱筆圈了出來。
沈鳳卓吃過早飯之后就坐在這里寫,一下也沒有挪動過,這會兒大約是累了,便停了筆甩著手腕活動了一下肩膀。我放下賬本,叫綠翹給他準備了小點心與熱茶。
這個人本就是管吃不管胖的體質,若是沒照料周到,讓他瘦了,那就不好了。
沈鳳卓端著茶,啜了一口,淡淡問道:“方清顏的賬本,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沒有。”我搖了搖頭,“都十分清楚。方清顏,確實是理賬的一把好手。”
“說他理賬是好手,倒不如說守財是好手。”沈鳳卓輕聲一笑,“他沒進戶部之前,國庫年年空虛得連老鼠都不去光顧。他去了之后,倒是能存下些了。原本,到年關了,戶部上下人人能裁兩件新衣,能多拿兩吊錢養家,誰知道年頭的時候皇上下旨修建九州公主府,國庫的那點存銀都給耗得干干凈凈。”
我眨巴著眼睛,回想著昨日方清顏冷若冰霜的表情,心中猶然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覺來。我六哥倉促之間封王開府,我爹怒他忤逆,想來對他平日的用度也不甚關心。盡管如此,他昨日穿著雖然花里胡珊毫無美感可言,但顯然都是上等的料子,方清顏一個四品侍郎的月俸,能撐著這點門面實屬不易。
應該,有其他的生財之道吧?
“如花。”沈鳳卓的臉氤氳在一片熱氣中,有一些朦朧,他的目光卻清澈堅定,“你想要什么?”
我想也不想:“我想要很多的銀子,然后要很多的美人!”
沈鳳卓挑了挑眉:“銀子?”
“子曾經曰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銀子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銀子就萬萬不能!”
沈鳳卓額上的青筋一跳:“哪個子說過這樣的話?”
“孟子!”我肯定道。抬眼就見他一臉陰沉,撇了撇嘴補充道,“此孟子非彼孟子,乃是滟瀾湖的大總管孟叔叔是也。”
沈鳳卓深吸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道:“那美人呢?”
“用來暖被窩啊。”我理所當然道,“床太大了啊,沒人暖被窩會很冷的。以前有孟孟,現在他不在……”
話音未落,我就整個兒被籠罩在陰影里:“那個孟孟,是什么人?”
我看著他臉上翻騰的怒意,有點莫名其妙:“是與我結緣,要一生守護我的人。”
沈鳳卓危險地瞇了瞇眼睛:“是滟瀾湖如今的當家人,孟檀淵?”
我點了點頭,無比懷念道:“是啊。當初在滟瀾湖的時候,孟孟可是號稱一枝花呢。明明也沒見他穿很多,但他身上總是很暖。”
沈鳳卓突然湊上來,幾乎與我的臉貼在一起,他的聲音冷冰冰的:“不準再想他!”
“誒?為什么?孟孟很好。”
“比我還好?”
我沉默了片刻,才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肯定地道:“比你還好。”
孟檀淵很安靜,可是他很好,他比任何人都要好。
我記得的,他編來哄我的竹蜻蜓,他為我掏的鳥蛋,他叫我認的第一個字,他半夜溜進來睡在我的床邊。
我生病時他熬過藥,我半夜睡醒了他抱我在床邊看星星。
他很安靜,從不笑我三歲還站不穩,四歲還不會說話。他說他愿意作我的盾。
沈鳳卓垂下眼簾,退后了兩步,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說,江隨緣最后會怎么樣?”
我迅速地將《浮世夢華錄》的情節在腦中過了一遍,不太肯定道:“我記得他成名之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
“為何是她?”
“因為表妹曾離他最近。”我歪了歪頭,補充道,“而且,每一個表妹最終都要嫁給表哥的。”
沈鳳卓哭笑不得:“這是什么道理?”
“我爹說,你淡泊名利,為人有趣,也不沾花惹草,是個顧家的男人。跟我在一起就算不十分喜歡我,也能照顧我,所以要趕緊定下來給我,不然你會被表妹搶走。”
沈鳳卓以手捂臉,我聽到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皇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譜。”
“我也覺得我爹不靠譜。”我對他的觀點深表贊同,“我爹只看到你顧家,完全沒看到我可能根本就養不起你。”
沈鳳卓放下捂臉的手,深情款款道:“那換我養活你好了。”
“阿來!”我一臉感動地握住他的手,“你能有這樣的覺悟,真是太好了!”
“你、你想做什么?”
“當然是賺錢啊,總不能坐吃山空。”我扳了扳手指頭,“要知道,滟瀾湖掌握著大雍的七條水道,在江湖上那真是富得流油。據說孟孟如今在江湖富豪榜上排名第二呢。”
沈鳳卓握了握拳,目中燃起熊熊大火:“你想怎么做。”
“附耳來。”我夠了夠手指,湊到他耳邊,嘰嘰咕咕地講了一通。
沈鳳卓的臉色有些發白:“真要這樣?”
我點了點頭:“必須這樣!”
沈鳳卓無奈地看著我:“好吧,我這就叫沈安準備。”
“銀子不夠的話,就取賬房提,今年九州府有好些結余。”
沈鳳卓臉色蒼白地飄回座椅,繼續寫。
我啃著手指看他的表情,暗暗琢磨是不是這點子太狠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廝原本就是寫艷情話本畫少兒不宜圖的,如今不過是加大發行量而已,不至于會這樣啊。
難道是我方才提到孟孟,對他打擊太大?
我正胡亂想著,忽聽綠翹在外頭敲門道:“少主,有人求見。”
“是誰?”我這才剛出宮開府,沒熟人才對呀。
“那人說他是安道遠。”
“安太醫?”我皺了皺眉,“請他進來。”
“是。”綠翹應了一聲,腳步先是走遠了些,很快又轉回來,在門口停下,“安公子,請。”
安道遠的神情間多有驚惶之色,進來后二話沒說,納頭便拜:“請皇太女救臣一家!”
“你先起來。”我將賬本放在一邊,示意他起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道遠站起身,表情仍有些恐懼:“今日一早,皇后娘娘突然覺得腹痛難忍,便召臣與太醫院的院判與兩位醫正前去診視。”
“結果如何?”
“娘娘的脈象顯示懷有身孕。但……”安道遠頓了一頓,目光向沈鳳卓處斜了斜。
“他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娘娘懷的,不是活胎。”安道遠聲音空渺,“倒有八分像是大雍邊境古裔族秘法中的妖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