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卓揉了揉眉心,一臉苦悶道:“如花,這人吶,活著才有念想。命都沒了,要那么些銀子又有什么用?”
“阿來,若世人都照你這般想,便不會有人殺人越貨鋌而走險了。”我瞧他的樣子不像是要阻我,便笑了笑,“人死了,銀子還沒花完,這固然是個悲劇。但人還活著,銀子卻不夠花,則是個大悲劇。這九州府,那么多張嘴指著我吃飯呢,總不免要為銀子諸多算計。再者說,我救了六哥,連帶著方清顏也欠著我老大一個人。這事兒睡覺的時候想著都能笑醒。”
沈鳳卓挑眉:“真能這么高興?”
“這必須啊。”我喜滋滋道,“你瞧那些個話本里頭,不都有這樣的情節么,什么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愿意以身相許……”
“如花,你死心吧。”沈鳳卓面無表情道,“方禍水早七八年前就已經相許給六爺了。”
“呃……六哥真是好福氣。”我按住心口頗為心痛道,“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話本里頭又說了,沒辦法以身相許的話,通常會說些什么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之類的……”
“這個可以。”方清顏趕在沈鳳卓之前開口,一錘定音,“只要救得了重臻。”
我得了他的許諾,心中卻十分感慨,湊到沈鳳卓耳邊悄聲問道:“阿來,我六哥當初是用了什么法子,把這么個寶貝弄到手的?還這么死心塌地的?”
沈鳳卓挑起眼簾,不懷好意的看了方清顏一眼,用一種刻意壓低了卻又能讓人聽見的聲音道:“要說這倆人啊,只能用孽緣來形容。”
“哦?”我來了興致,“怎么個作孽法?”
“如花,孽緣不是作孽的意思。”沈鳳卓輕笑道,“知道為什么叫方清顏禍水不?”
“難道是他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手指在下巴點了點,我睜大了眼睛,“啊,他不會是狐貍變的吧?”
“那倒不是。”沈鳳卓笑瞇瞇道,“你看方清顏現在這樣,是不是很好看?其實,他這幾年在戶部耗著,為了能給國庫存點銀子,勞心勞力,都有點長殘了。他小時候那才是真好看,只要他一出門,全京城的小姐少爺都跟在他身后跑。”
“后來他年歲稍長,便入了崇文殿學習,頭一天就遇上六爺。”
沈鳳卓臉上的笑意驀地拉大,“六爺那天起得遲了,踩著老師的點來,就坐在方清顏身邊。你想那會兒都是四五歲的小娃,穿衣打扮上也沒分得那么清楚。再加上,六爺他總是在要緊的時候眼瘸,于是他便拉著方清顏的手道:哎喲,這是哪位大人府上來的妹妹啊?可真好看。”
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
“然后方清顏就怒了呀。”沈鳳卓攤了攤手,“就那么當著老師的面兒,掀了桌子。就這還不解氣,也不知道他打哪兒來的氣力,狠狠甩了六爺兩個耳刮子!”
我六哥小時候,那絕對是根正苗紅的聰明,就連我爹那么不靠譜的人的心思,都能拿捏個七八分。我爹當年將他帶在身邊,是當成大統繼承人來養著的。方清顏別說是甩他耳光了,就算是在他跟前抬起頭,那都是犯上。
我故作驚訝:“這不是闖禍了?”
“是啊,闖禍了。”沈鳳卓笑了笑,“他那時候也小,也不會怎么罰,就是讓師傅打了幾下手心,被方大人領去給六爺賠禮道歉。”
我挑了挑眉:“負荊請罪?”
沈鳳卓搖了搖頭:“方大人將方清顏領到六爺跟前,就自己走了,剩下倆半大孩子,大眼瞪小眼。方清顏因為容貌,從小到大被人圍觀,心里早就不耐煩。六哥看著他不說話,他也煩,說:”看什么看,要殺要剮,爽快點!“六爺當時就暈了暈,拉著他的手,要請他吃剛貢上來的瓜果。方清顏手傷了,哪兒能讓他抓到。這六爺吧,一貫的不讓他干啥,他偏干啥。”
我翻了翻眼睛,腦補了一下小團子樣的六哥跟方清顏一個抓一個躲,笑笑鬧鬧的模樣,頓時覺得我爹養出來的孩子果真都一個樣的不靠譜。“結果呢?”
“結果六爺見了方清顏的手,哭得比方清顏還響,倒把方清顏給嚇著了。”沈鳳卓眼中泛起一抹溫暖的笑意,“等皇上跟方大人過去的時候,就見到他們倆坐在檐下,方清顏的手上擦了些清涼祛瘀的膏藥,六爺就坐在邊上兢兢業業地砸核桃,一點一點喂給方清顏吃。”
“后來方清顏做了六爺的伴讀,兩個人倒是齊心一致,學什么都快,學什么都好。皇上見了十分歡喜,還親自下旨表彰方大人教子有方。后來的事就不用我說了,六爺中毒,方家鋃鐺入獄。為保方清顏,六爺剛醒就去龍章宮求情,在皇上的寢殿外跪了三個時辰,還說要與方清顏同生共死,請皇上開恩。”
我默默垂下了眼簾,沒想到當年是這樣的情形。天家向來寡情,就連我爹,看著風流,骨子里也不乏冷硬。我這六哥,倒是個奇葩。
方清顏靜靜地看著沉睡的六哥,清冷的面上流露一抹擔憂。
我笑了笑:“方清顏,你放心,我會傾盡全力,救他的。”
方清顏略微躬了躬身:“謝殿下。”
沈鳳卓向窗外看了看,淡淡道:“看這個天色,壽宴快要開始了。禍水,你帶六爺去房里睡吧。”
方清顏點了點頭,走到六哥身邊,毫不費力地將他扛起,打開書房的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轉頭看向呆立一邊的安道遠:“安太醫,你一家大小準備何時搬來?”
沈鳳卓道:“鳳陽安家向來子息不厚,代代單傳,到了安太醫這一代,已然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看著搓著手,嘿嘿干笑的安道遠,頗為無言。
“綠翹。”我向敞開的門外道,“叫鐘呂給安太醫安排客房。”
“是,少主。”綠翹領命而去。
“你真的打算取心血,救六爺?”沈鳳卓站在我身邊,問道。
“我與六哥,即便血脈相連,到今天也不過才見了兩面而已,哪兒有什么深情厚意?”我淡淡笑道,“不過,用蒹葭這種奇毒,很顯然那下毒之人并不是想要六哥的命。”
“即便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沒錯。”我點了點頭,“這便是某人要的結果。可惜,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偏偏不喜歡讓某些人如愿。”
沈鳳卓瞪我:“就為了這個?”
“就是為了這個。”我攤了攤手,“蒹葭挺有意思的,我想有個人會很有興趣。”
兩儀宮。
“你說,九州公主愿意以心頭血救重臻?”皇后染著丹寇的手指略微一頓,冷聲道。
“公主是這般說,但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就不可知了。”底下一人淡淡道。
“若是本宮沒有記錯,蒹葭的配方與解法,早在十幾年前,就被妖胎毀了。”
“被毀掉的,是藏于司徒家的拓本。原本早已落在鬼醫手中。”
“鬼醫葉風荷,滟瀾湖四方守之一?”皇后挑眉。
“沒錯。”
“滟瀾湖!”皇后冷冷道,“本宮有生之日,必先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