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這個人,我是知道的。他無聊的時候,就愛招貓逗狗,弄得雞飛狗跳的。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所以他這回被咬,八成是咎由自取。
自作孽啊,我嘆了口氣,問道:“誰生了雄心豹子膽了?這皇宮內苑的,我爹還當這家呢,竟然就敢下嘴!眼里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君威!”
小宮女滿頭的汗,臉色不太好看:“殿下,奴婢不知?!?/p>
這龍章宮伺候的人,一向嘴嚴,我也不為難她,只揮了揮手:“下去吧?!?/p>
小宮女從我身邊匆匆走過。仿佛多呆一刻,就會被我吃了似的。我踏進內殿,鐘鼎迎上來道:“殿下,您來的正好,皇上不肯吃藥,您給勸勸。”
我快步走到龍床前,眼簾一挑就見我爹把自個兒卷得跟個蠶繭似的,只露出個腦袋在被子外頭,嘟著嘴哼哼唧唧的。我瞥一眼跪在龍床邊上端著藥的小內侍,略微笑了笑:“傷在哪兒了?”
我爹在被子蠕動了兩下,磨磨蹭蹭伸出一只手來,橫到我眼前。
我皺著眉湊上前去看,只見虎口上一圈犀利的牙印,大約是咬得比較狠,還有些微的血珠滲出來。我仔細端詳了半晌,對我爹感慨道:“爹,這牙印咬得,頗有情趣啊?!?/p>
我爹橫我一眼,氣咻咻地收回手,裹著被子一轉,拿個后腦勺對著我。
我接過小內侍手中的藥碗,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又將藥碗湊到唇邊吹了吹,這才慢騰騰道:“去看過皇后了?”
我爹甕聲甕氣道:“看過了?!?/p>
我漫不經心地攪動藥汁,淡淡道:“皇后那邊,挺邪乎的吧?”
“是挺邪乎?!蔽业p輕嘆氣,“朕就納悶了,難不成當年是朕拿錯了杯子,那藥,原是朕吃了?”
我盯著我爹的后腦勺,冷冷道:“轉過來!”
我爹在被子里扭扭捏捏:“不要,藥好苦?!?/p>
“不轉?”我挑了挑眉,略微拔高了聲調,“不轉是吧?真不轉是吧?”
“琉璃,你威脅朕!”我爹僵著臉轉過來,委屈道,“朕讓皇后咬了,你不心疼朕,還兇朕。”
“爹,你年紀不小了,能別這么任性么?”我舀起一勺藥喂到他嘴邊,“上回我生病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良藥苦口利于病,你說我的時候,咋就能那么理直氣壯呢?輪到自個兒就縮頭縮腳假裝自個兒是烏龜。這像話么?”
我爹縮了縮脖子,愁眉苦臉:“琉璃,這藥是真苦。上回你病了,十天半個月的都不見好,也不肯吃藥,朕特意叫太醫院配了藥丸,還裹了層糖衣,就這你還不樂意?!?/p>
“我上回生病,跟你這被咬了,那能一樣么?”我都被他氣樂了,“小小的風寒而已,值得興師動眾的?你尋常時候被貓抓了,被狗撓了,都一副天要塌的模樣,生怕傷風。如今被皇后咬了,怎的反而淡定起來?皇后那牙口要是沒點兒貓膩,打死我都不信?!?/p>
尋常我與我爹相處,都是他說我聽,十分親近十分和諧。但一旦出現他說一句,我要頂上十句的情況,我爹就會識相地閉嘴。
我爹果然不再說什么,只用一副如喪考妣的臉孔喝著藥。
我伺候他喝完藥,將空空如也的藥碗擱在一邊兒,略靠得離我爹近些:“手伸出給我看看?!?/p>
我爹乖乖地把手伸到我眼前,那點子小血珠果然還在往外冒,我皺了皺眉:“太醫都不知道給你包扎一下?”
“朕不讓他們包扎?!蔽业?,“不疼也不癢的,包起來太丑了?!?/p>
你是九五至尊啊爹!誰敢說你丑!我抓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看了看,湊到嘴邊,狠狠吸允了一下。我爹這手,要真是皇后咬的,本宮的名字就倒著寫。
說起來她肚子里那個妖胎,還真是不安生,要不是本宮早上還喂過一次,我爹這次怕就不是被咬了,而是要去掉半條命了。
我爹顯然沒料到我會這么做,龍爪狠狠一震,嗖得一下就縮回去了。
我爹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手,哆哆嗦嗦的瞪我:“琉璃,你干嘛?”
我抬起袖子豪邁地擦了一下嘴,伸出手指沖他點點:“看看有沒有好一點?!?/p>
我爹把手湊到眼前仔細瞧了瞧,半晌才抬起頭悶悶道:“好像止住了?!?/p>
我甩了甩膀子站起身:“皇后那胎懷得不穩,你沒事別往那邊跑,免得刺激她?!?/p>
我爹神色郁郁地應了一聲:“琉璃,你不陪朕用膳了?”
“爹你哪次吃了藥之后還有心情吃飯的?”我挑眉一笑,“睡一覺吧,等醒來了讓鐘鼎傳點夜宵?!?/p>
我往外走出兩步,聽到我爹在身后幽幽道:“其實,以前……”
我的腳步頓了頓,略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我爹想說什么,他以前做皇子的時候,并不受寵愛,傷了病了,底下的人雖然也照顧著,但也不如何上心。熬了藥若是沒喝,第二天自然有人收走,也沒人關心他究竟是為何沒喝。
直到他娶了十九皇子妃,那個女子沒有絕世姿容,沒有驚才絕艷,只有一顆愛心,滿滿的只裝著我爹。
從那之后,我爹在吃藥這事兒上,才越來越磨蹭,還妄圖蒙混過關。
他原本不是做皇帝的料,只想著與那女子十指相扣,年華相顧。
可惜,世事難料。
可惜,一夢成空。
他所有的放任,只是為了報復這宿命一般的難料。
我出宮的時候,時辰尚早,陸雪衣約摸還在吳鋃那兒墨跡,沒見著人影。我便自個兒回了府,繞過一道一道的回廊,見著綠翹。
她一溜兒小跑到我身邊,臉色紅撲撲的:“少主,六爺的情形看著不太對。”
“怎么個不對法兒?”我皺了皺眉,腳步不停。
“就是吧,他午睡醒來之后,就不肯好好穿衣服了,非要讓鐘呂給他準備女裝?!?/p>
“女裝?”我嘴角一抽,莫非是蒹葭的毒發作了?我嘆了口氣:“去看看?!?/p>
我與綠翹快步往客房走去,推開門就見重臻坐在銅鏡前,細細地往臉上抹胭脂,不多時就將臉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重臻道:“把他這層皮給我扒了!還有,把他的臉擦干凈!”
鐘呂原本帶了兩個龍禁衛站在一邊,聽我這么說也不由愣了愣,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重臻。
“愣著干嘛?”我冷冷道,“難道要本宮親自動手?”
兩個龍禁衛對視一眼,身影輕動,瞬間止住了剛轉過身來的重臻,他劇烈地掙扎了幾下,大聲道:“你們要干什么?”
那聲音頗為尖利,我聽在耳中,心尖卻猛地一跳……這個聲音,分明是的女音!
綠翹很是會察言觀色,這會兒端了盆熱水進來,我叫龍禁衛壓制住重臻,親自絞了帕子去給他擦臉:“六哥,這蒹葭的毒性并不強烈,你不能每次都這么放縱自己,時間久了,你真的會忘記自己是個男人的!”
重臻憤憤地瞪我:“你多管閑事!”
我給他擦臉的手一頓:“咱爹的女兒,有我一個就夠了。”
重臻聞言一僵,不再掙扎。只略微垂著頭,看上去像是獵人陷阱里絕望的獵物。
擦干凈臉,重臻看上去就是個清秀的書生了。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換好衣服,給我出門?!?/p>
重臻一臉防備道:“你想干嘛?”
“我們是親兄妹,我能對你干嘛???”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緊緊揪著自個兒的衣襟,慢慢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本宮帶你去見見,真正風情萬種的女人?!?/p>
“還有。”我退后兩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上次就想說了,你涂胭脂的方式不對。你看見誰家的姑娘,胭脂涂三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