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爺走后,藍媚又交待了幾句:“夜媚,你要記住,從此這里就只有夜媚,沒有林妙言,進了這里,你就得隨時做好挑戰困難的準備,你的生活注定是要和以前不同的。藍媚雖為上海最豪華高貴的娛樂場所,而實際上魚龍混雜的程度比城市最黑暗的角落也強不到哪兒去,并不比暗水溝里干凈。你明白我說的么?”
林妙言鄭重地點了點頭,她比誰都清楚,自打她意識到自己穿到了這個時過蒼桑的年代里的那一刻她就懂得了。
越是有錢人,才越發擁有將奢華顛覆一挽狂瀾的能耐和制造黑暗的資本。
藍媚對林妙言的清明理智非常贊賞,不像這里的很多人,來得時候滿眼只看到藍媚的金碧輝煌,歌舞升平,心頭一熱兩眼一紅,便奮不顧身的扎進來。以為明日便可磅個大款成龍成鳳了,卻看不清隱在這光彩奪目之下的是什么。所以最后只能白日歡聲笑語,夜晚低聲暗泣。藍媚最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看不起她們什么也看不清,就盲目且義無返顧的糟踐了自己。
既然林妙言的身份發生了轉變,先前的衣服在工作的時候便也絕對不能再穿了,不僅如此,只要身在藍媚晃蕩,就一定要穿得妥貼得體。林妙言覺得這就當相于職業裝,撐得是單位的門面。
藍媚很知林妙言手中緊巴,十分善解人意:“我先帶你去買幾身衣服,藍媚這種有身份的地方,平日是不能穿粗衣的。”輾轉了一下思緒,又接著嗔怪道:“不過,這衣服錢可是要還的,讓我想想,那就等你拿了第一筆工錢請我吃飯好了。”
自相識林妙言還從未見過藍媚這樣調皮的神色,所以不禁一愣,待反應過來時,示意推了她一把:“原來藍媚也是個小氣的人啊,我還以為游蕩江湖這許多年,今日終于見到俠客了呢,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沒想到是個孫二娘,開黑店的,心里小算盤打得清楚著呢。”
林妙言入戲比她還快,藍媚怔愣了一下,一把拉過她,親厚的挽上她的胳膊,聲絲低軟:“你的帳不要了,不要了,誰讓夜媚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呢。”
這一聲說得極低,林妙言聽得模糊半面,但尾音處那句“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卻被她實實納到耳里。從她的左腦竄到她的右腦,竄行一個來回之后,她的心里有一塊陳年隱痛仿佛忽然隱退倒塌,她轉過臉去看藍媚的側臉,福至心靈處忽然于心不忍,林妙言知道這些記憶與藍媚無關,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藍媚,我們以前是否見過?”
藍媚“啊”了一嗓,漫不經心的回想了一下:“我們見過的可能性不大,我也是才回到上海的,一回來便一直在這里了,沒見過你。”
林妙言擺了擺手,好笑道:“我知道沒見過,我一個實足的鄉下人怎么會見到你呢,只是剛才忽然想起一個人,就忍不住對著你問出來了。”
晚上,林妙言在藍媚的后臺畫妝間里畫妝,鏡中一張清麗容顏已經較先前白嫩了許多,再細細的保養一段,臉上的暗黑就要完全褪去了,這個林妙言的光華將再也吞掩不住。她不得不承認,這個林妙言終年生活在山里,沒被塵囂渲染過其實是件幸事,山青水秀間果然滋養人,眼見這個林妙言就是一個美人的好底子。比她在現代花大價錢保養過的還要好上幾分。
藍媚從外面進來,見林妙言對著鏡子發呆,笑問她:“怎么了?有沒有什么要幫忙的?”
林妙言轉頭看她,回她一笑道:“不用,妝已經畫得差不多了,反正是要帶著面具的,所以不用太注重了。你現在沒事可做了?”
藍媚的神情不自覺的一僵,一絲酸苦味道打心底一路攀爬,不禁讓她的唇邊也攜了絲苦笑,打點了一下突來的思緒,遲緩回她:“夜媚,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這條路,無論怎么都永遠不要……”這話聽起來便很是有頭無尾了。
林妙言也不多言,轉身的空外間傳來叫喊聲:“夜媚,該你上了。”她與藍媚對視了一眼,抓起面具就往外走。
走過藍媚身邊時,只聽她鼓勵道:“夜媚,加油,不用害怕,只當舞池下面的都不是活物,全當一個人的表演好了。”
林妙言點了點頭。明明沒覺自己多緊張,溫暖干燥的掌心卻出了一層薄汗。
這一天她腦子里縈繞的都是上臺之后到底要唱什么,舊上海的音樂她不懂,但曲風和歌詞的骨骼結構肯定與現代的不一樣。往古推一點,在她腦子里灰塵最厚實的也就鄧麗君的歌了,再作古一點的,便是打死她也唱不出來。
畢竟不是專業出身的,平日接觸到音樂的也就和朋友同事去KTV放松時,肆無忌憚的嚎上兩嗓,全沒技術含量可言,自我消遣還算十分可以,拿到臺面上難免是要被人扔雞蛋的。
為了迎合一下這些“古人”的欣賞品味,所以先前就暫定了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和《夜來香》探探路。下午花了大把的時間教幾個伴奏的試著練習了幾個回合。現在心里顫巍巍的,透過里間的廳門一看到大廳里熱鬧的人群和昏沉欲醉人的燈光,忽然衍生種憑天由命的滄桑感。
走出廳門時撞到一個周身火紅,著修身旗袍的火辣女人,看她的目光卻冰如鈍器,滿是鄙夷和不屑。
這個女人叫烈人,在林妙言來藍媚之前是藍媚夜總會最火的一個歌女,在藍媚夜總會的地位僅次于藍媚,是其他人至今無法比擬和趕超的。
林妙言轉身瞄了她一眼,回想起今天藍媚說過的話,女人是種嫉妒心極強的動物,且先不論出現的人是否真的會危及到她,一但那種苗頭閃露出來了,她就會義無返顧的將她設為假想敵,就會怒火叢生。這撮火焰很危險,不把你燒得體無全膚,就會把自己燃為灰燼。
現在看來,她顯然即將引燃那撮燃人燃已的火焰。
等林妙言從剛剛的插曲中回過神時,已經站到夜總會大廳里的舞池中央,圓型舞臺凌于眾人之上,夜媚身著黑色緊身短裙,面帶銀色面具,妖嬈嫵媚,當即引來下面一陣熱烈歡呼及幾聲響亮的口哨。
她干澀的喉嚨有些呼吸困難,微啟一下唇瓣,當即偃旗息鼓,不行,發不出圓潤的聲音,出聲一定破音。
四下張望了一回,燈光明明昏炫,卻晃人得緊。
一處暗影里站立著一個人,林妙言借著微弱的燈光分辨出是白天見過的林爺,眼風微挪,身邊還站著烈人。
林妙言心下了然,這個社會很殘酷,如果你不行,當場就會被踹下去,不待你自哀自憐,就會有另一個人來接替你。
這個烈人就是林爺安排的救場,一但她出了差子,演出不會終止,但她要為此負責。
在歡呼聲響過之后,林妙言已經抓回幾絲清冷:“大家好,我是夜媚,今夜首次為大家演出,希望大家喜歡,不足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在掌聲再一次響起時,《我只在乎你》的音樂已經響起,由于喉嚨剛剛試著發過幾音,干澀至難啟口的感覺褪去,泉涌之聲自喉間緩緩溢出,就在眾人猛然靜聲聆聽的時候,林妙言也十分驚訝,沒想到這個林妙言聲腺好成這樣,看來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苗子。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時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
平日吵雜的藍媚這一刻皆被臺上那個帶著銀色面具女人的歌聲感染,那憂傷的氣息在藍媚曖昧的燈光里漫山遍野傳遍。
林妙言視線掃過剛才那一處暗角,林爺已經不在,獨留烈人一人,看不見表情。
面具下的唇角扯開一絲笑意。
從此,在這個藍媚夜總會,將沒有人能夠超越她。
夜媚夜總會面對舞臺的半開放豪華包間里,晶亮珠簾后,一雙銳利眼眸微瞇,像晨光破曉,將臺上女人死死鎖在眸光中。
這個女人莫不是何時見過?就在遙遠的過去?遙遠得他已經記不得何時見過。
藍媚從外面進來,淺笑道:“二少爺今天沒事,又來我們藍媚捧場。”話畢給他倒滿酒杯。
離景攬過她,勾起一側唇角,斟酌道:“臺上的那個女人是什么人?當真是今天新來的?怎么沒見過?”
藍媚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林妙言已經一首唱畢,換了另一首《夜來香》,調動著臺下氣氛跟著一起跳動活躍。
“啊,是今天才來的,從外地來的姐妹,您自是沒見過。”
離景捻來一絲慵懶笑意昂首將杯中燦如血液的酒一口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