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風華閣出來,方怡手里提著一個大紙包,腳步邁得更為輕快,估計如花和啞姑很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糕點了,等下回去,要讓她們大餐一頓。
正待轉彎,不料從旁邊突然撲出一條人影,她條件反射地斜身一閃,才險險避開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身土布衣的啞姑。啞姑是一個頭發灰白、背有點駝且臉上還有一大塊刀疤的啞巴,所有人都厭惡的稱她丑婆婆,不過她待蘇紅茶倒好,也是蘇紅茶的奶娘,所以嫁到王府的時候,啞姑也隨了她來。
啞姑此時一臉焦急,嘴里嗚嗚地直拉方怡的衣袖,方怡不知她有什么事,忙皺眉問道:“啞姑想拉我到哪里去?”
啞姑手里又比又劃,卻也比不出個所以然來,見方怡仍不能理解,急得頭發根都快豎起來,干脆一扯方怡的手臂就往前面奔去。
方怡無法,只得跟在她后面瞎跑,經過秋風院,后花園,練武堂,再往前,就是通往廚房的石徑,這時,一陣凄厲的慘呼聲從前面傳過來,再近些,就能聽到“啪啪”地敲打聲,又沉又重,就如敲在人心版上一樣。
慘叫聲有些熟悉,且夾著女子驚恐的大哭聲,方怡心里一緊,帶住啞姑的身形謹慎地蹲在一旁的花草叢里,撥開綠枝朝聲音傳來處望去,這一望,頓時如遭雷擊,憤怒的火焰一下子就躥得老高。
廚房前面的天井上,此時已圍滿一大堆丫頭婆子,中間空出的一塊地上,兩個粗壯的婆子正揮著兒臂粗的木棍朝地上干瘦少女的手臂死命打著,每打一下,少女就慘呼一聲,她的臉上嘴上都是血水,手臂上更是血肉模糊,周邊的黃土地上,已染滿鮮紅的血跡。
在兩個婆子不遠,卻有兩條大黃狗正爭搶著一大塊肥肥的豬蹄。
而這個正被打得去活來的少女,正是早上說要到廚房里找點吃食的如花,看來,是她東西沒找著,被人歹了個正著。
“杜媽媽王媽媽,這小賤蹄子手腳如此不干凈,給我狠狠地打,今天不廢了她的手,都道我劉玉霞治下無方,今日不來個殺雞敬猴,往后恐怕有更多效仿者,治了她,等下我們連她的主子都一并問罪。”
一張楠木大椅上,大夫人挑著蘭花指,漫不經心的拈著酸梅往嘴里送,一邊居高臨下的朝揮棍的兩個婆子發號施令。
其他人噤若寒蟬。
方怡的手指甲全掐進掌心,她感覺不到痛意。
她從來不是一個亂發同情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相反,她還相當自私,善于用虛偽的外殼將自己包裹得嚴嚴的,從來沒有出過一次紕漏。就如前世很小的時候,媽媽病死了,爸爸沒等上兩個月就把新媽媽娶了進來,她當時就笑得天真無邪,翹著小嘴圍著新媽媽又叫又跳,把新媽媽哄得前后找不著眉眼。
后來生了弟弟,她的嘴巴仍然乖巧著,沒能讓新媽媽對她有一絲厭惡的機會,好似她毫無心機只是純真快樂的愛著家里的每一個人。
其實她的內心是冷漠的,沒有大人的時候,她會把弟弟晾在一邊,一個呆呆的坐著;新媽媽和爸爸吵架的時候,她會把弟弟推到大人中間,然后再遠而避之,靜靜地欣賞著那一家三口哭鬧爭吵怒罵的熱鬧場面,她認為比看電影里的極速時刻還愜意過癮。
她就在那種戴著面具的環境下長大,她也想著自己會一直無情的冷漠下去,可是現在如花的血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喉嚨里有一股熱氣在往上沖。
她按住啞姑,緩緩自花叢中走了出來,低頭垂目。
“大夫人,請您大人大量,饒了如花這一次。”
大夫人鳳目一挑,白蔥般的指尖兒輕托尖俏的下巴,輕啟朱唇:“賤蹄子的主子來了,也好,一并在這里將總帳算了,免得夜長夢多,以后不好打發。”
方怡深深吸口氣,緊緊咬住嘴唇,將滿腔的怒意都吞了下去。臉上很自然的堆起了怯怯的笑,“大夫人管著廚房,我們這些小人物再嘴饞,也不敢給大夫人添亂,只是如花到廚房里來,也是受人指使,大夫人再打她,其實也沒找到罪孽的源頭。”
大夫人冷哼,“除了你是她的主子,誰又能指使得動她?”
方怡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我正有一事要向大夫人稟報。”
“你能有什么事向我稟報?”大夫人不屑,不過不代表她不好奇,畢竟這偌大的院子里,從上到下也有好幾百號人,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要涉及關心,只要心細,常常能自平凡中發現不太平凡的事。
方怡左右看了看,才為難地上前兩步,以極低地聲音在女子的耳邊說了兩句話,然后將手里的糕點包在大夫人眼前揚了揚,低聲道:“這就是她剛才犒賞我們的東西,求大夫人千萬別說是我說出去的,不然我們幾個都會沒命。”
大夫人盯著那包糕點冷笑,忽然因為無意間探得一個秘密而心情大好起來,在這個王府,哪一個女人都休想往她頭上踩!
見大夫人還沒下令停手,方怡眼珠急轉,忽然從領口取下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佩,恭恭敬敬地遞到大夫人面前,討好道:“夫人向來關心我們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這塊玉佩是我出嫁的時候我娘用積蓄一生的銀錢買的,雖然不太入夫人的眼,可也代表我的一番心意,請夫人笑納。”
大夫人眼前一亮,臉上終于有了笑顏。羊脂玉乃玉中上品,一般人是見都難得見著,此下竟然從一個小妾身上能得一塊,如何讓她不歡喜?
她裝模作樣的推辭了一番,才讓旁邊的丫頭將玉收了,然后一揮手,“王媽媽杜媽媽停手,我現在才弄明白,原來如花并非偷食賊,真正的偷食賊另有其人。算了,今天的事就此揭過,以后誰都不準提,散了吧。”
在這個院子里,她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就算如花真的偷了,眼下有無名妾蘇紅茶用上好玉佩當贖,也沒人真正敢計較。
“算你賤命好!”兇悍的杜婆子和王婆子惡狠狠地罵了句,終于停了手。
如花的胳膊已經被打爛,鮮血流了一地,扭曲的形狀叫人觸目驚心。方怡不敢朝那里看,怕自己眼中的怒火泄露了她的怨恨,她只是咬著牙根,死死地將杜王兩婆子的面貌記了個一清二楚。
院子里的人終于都相繼離去,她迅速沖到沒了聲息的如花面前,先按住穴位,然后撕了身上的衣服,幫如花把傷處包扎好。做好一切后,啞姑駝著背,才背著如花往偏僻的小院里走去。
剛剛走到花園處,一個帶著調侃的男聲突然在耳旁說道:“嘖嘖嘖,怎么每次到燕王府來,都會看到這些血腥的東西,宋歡那家伙就不可以對府里的花花草草溫柔些么?”
立即有一男聲在稍遠的地方嘆氣道:“那家伙,把這些千嬌百媚的女子都當成他的鐵槍使了,怎么會溫柔得起來?”
這個時候被人說風涼話,方怡惱怒不已,轉過頭去狠瞪旁邊發話的人,不料卻對上一雙壞壞眼眸,她一驚,未料那人居然很陰險,趁她閃神的一剎,腳上勾起一根樹枝一攔,想要將她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