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異口同聲的呼喊。
竟是三少爺和四少爺！
三少爺可以理解，這尚于燁跟著后面攪和什么？不知何時，三少爺已經再次回到大廳，靜靜地坐在一邊旁聽，只是他看我眼神似乎有些不同，除了一貫的溫柔，好像還多了一點什么……那是什么？我無法深究，因為他正用炙熱的眼神看著我，我不敢迎視，只得低低的垂下頸子。
“大哥，我跟那丫頭的事還沒解決呢，怎么能就這么把她趕出去？我近來才發現她還是挺有意思的，挺對我脾性，合我胃口的，這碩大無聊的莊中，也只有她敢跟我玩，這么好玩的玩具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呢？”尚于燁似乎很不滿。
聽他那番不知是褒還是貶的話，我感覺身上一陣寒流刷過，情不自禁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如果要讓我留下來跟他“玩”……那還不如讓我死了比較痛快！我悲壯的想著。
“大哥，離若是我的人，她犯了錯，都怪我往日里訓導無方，我自然也有責任，脫不了干系。如若大哥要責罰，我愿與她一并承擔。”三少爺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不關他的事一般，卻在許多人心里掀起了波瀾。
老兄啊，別說這么曖昧好不好？什么‘離若是我的人’？你嫌麻煩還不夠多嗎？還是想給眾奴才們再多點“飯后茶話”？我有種想撫額呻吟的無力感。
“誰都不要說了！我意已決！”尚于禎微微嘆息，黝黑的深眸變幻莫測，少頃，他對著春兒道，“把離若押下去吧。”
“大哥——”尚于歡有些急道。
“少爺！”我打斷他，定定地看著他，平靜道，“家法如山，不要讓大少爺為難了，奴婢能遇著您這樣寬厚仁慈的主子，能侍奉您，奴婢已經心滿意足了。只嘆我們緣分太淺，奴婢不能再繼續侍奉主子了，望主子多多保重！多多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總在風頭里吹，衣裳要穿暖，要記得按時吃藥……奴婢走了……”我鼻頭微酸，眼中慢慢泛起濕氣，看著尚于歡便越發的模糊……
我知道這一別，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讓小桃一并送送我，可好？”我對春兒柔聲問道。
春兒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命小桃走到我另一邊。她們一左一右的虛扶著我，緩慢的向外走。我耳邊突然響起三少爺追隨而來的聲音：我會找到你的……
我強迫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心軟，不要回頭，不要心軟……
我知道，他是不可能找到我了，因為離若這個人即將要消失，永遠的消失！
他們要滅口！
因為，我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從大廳到柴房只是十分鐘的步伐，我卻似乎將這個四個多月來的一點一滴又走了一遍，回想著那一幕幕……恍如昨日，恍如隔世。不知是早已料定自己命該如此，所以并不害怕；還是一切看開，覺得無欲無求了。
我的心，竟異常的平靜。
一路上，我們三人都默不作聲，各懷心思。只依稀聽到衣裙相互摩擦的聲音，硬底鞋著地，緩慢而沉重。
我偶然抬頭，與小桃目光相觸，她眉頭糾結，看著我，似乎欲言又止。
前面就快到柴房了，我停下腳步，對春兒道：“姐姐，讓妹妹跟小桃私底下說幾句話，可好？”
春兒看著我，微微遲疑。
“就當是……話別吧……”我面露哀求的看著她。
春兒沉吟一會兒，終是往一邊退去，在靠花圃的欄桿處坐下，目光投向遠方。我知她雖沒有看著我，卻是時刻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何況，她功夫深不可測，耳力自然也不會差。
我瞥一眼春兒，將小桃拉到一個偏遠的角落。壓低聲音道：“少爺可有交待什么話？”
小桃卻看著我，面露憐惜，輕輕觸碰我腫脹的左臉——
“哎呀——痛！”我吃痛地叫道，“你干什么？”
“還知道痛？”小桃白我一眼，“我還以為你沒感覺呢，少爺看到你腫得老高的臉，可心疼了，讓奴婢無論如何得把這個交給你。”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瓶子，遞給我，道，“少爺說，這‘白露膏’藥效很好，涂上一兩次就能消腫；涂上兩三日，便能完全康復……”
“行了行了！”我忙打斷小桃的廢話，有些急道，“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爺到底有沒有話留給我？”
小桃面色微沉，輕輕嘆息一聲，道：“那些話應該已經不重要了，你就要離開山莊了，這莊中之事你哪里還顧得了？你還是好好保重，一個人在外面……”
“小桃！”我用眼睛瞪她！
“好好，我說……”她余光飛快的四顧左右，才用最低地聲音附在我耳邊道，“少爺讓我轉告你，不要再為他的事操心了，他說，那劑藥，是他自己加進去的……”
什么？我身體猛然僵住，腦中茫茫然一片空白，那劑朱砂竟然是他自己加入藥中的！他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厲害，那朱砂可是要命的東西！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這樣摧殘自己的身體？
我的心震撼著，久久不能平靜，只能呆滯地看著小桃，道：“你確定……沒聽錯？”我還是無法接受，始終不得消化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小桃鄭重的點點頭，隨即，有些不解地問道：“你們到底在傳遞什么暗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藥可是有什么問題？你的表情……怎么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小桃有些不放心地摸摸我的額頭，有些慌亂道，“你還好吧？臉色這么蒼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別嚇我啊……”
我一驚，猛然回過神來，對小桃笑笑，想說句安慰她的話，卻覺得怎么說都不得當，沉思一下，才道：“你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好……”我不能把小桃拉進來，萬一她不幸牽連，出了什么狀況，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小桃……”我有些遲疑。
“嗯。”小桃溫和的應聲。
我余光看到春兒起身，似乎要走過來了，便顧不得多想，忙道：“小桃，你回去告訴少爺，讓他不要找我，不可能找到的……”
“為什么？”小桃不解道。
春兒正向這邊走過來。
我狠狠心道：“你就說，離若既是離開了山莊，她便不再是少爺的奴婢，也不想再與少爺牽扯不清，她要重新開始她的生活，她要嫁一個健健康康，忠厚老實的男人，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不要是一個藥罐子，不要是一個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少爺……她要過屬于自己的生活，請少爺莫要打攪她……”
我想，清高如三少爺，聽了這泛話，怕是再也不會尋我了。
我們之間，總算徹徹底底的斷了。
所有的所有，都已化作一抹浮云，煙消云散。
小桃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我，迭迭搖頭道：“不可能，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少爺不會相信的，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不！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目光堅定的看著小桃，余光卻瞥到春兒已走到距我們五步不到的距離。我按住她的雙肩，沉聲道，“小桃，你聽好了，我們還是朋友嗎？”
“是，那自然是。”
“那么，你務必原封不動的替我轉告少爺，這是我最后的請求！我要看到你點頭。”我的神情異常堅定，口氣異常認真。
我要讓三少爺以為我一直在某個地方，某個角落，健康而幸福的活著，會偶爾思念他，會偶爾想望他……而如若他來尋我，卻遍尋不到，肯定會疑心追查，終有一日會發現事情的真相……我不想令他們原本便薄弱不堪的兄弟之情徹底破裂，我不要他失去僅有的親情！
“小桃！”我掐住她肩膀，稍稍用力，催促著她，她眉心微微打結，不知是由于我抓痛了她，還是由于我給她出了個難題把她困住了。
她默默地注視著我，那樣的眼神是我從沒見過的，疼惜，隱忍，猶豫，自嘲，甚至還有一點點妒忌……不知道是因為三少爺還是因為我。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小桃，仿佛瞬間多了許多哀愁……
“離若。”春兒輕輕喚我。
我明白那聲召喚意味著什么，我看看小桃，算了，還是不要為難她的好。
“小桃，你好好保重，好好照顧少爺，我……”我輕輕嘆息一聲。
“我答應你。”
“什么？”我有些不敢置信。
“我說我答應你。”小桃埋下頭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也能感覺到她聲音的些微顫抖，“我知道你跟少爺彼此傾心，我們這些個下人都看在眼中，也真心祝福你們……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是為少爺好，我不該懷疑你，我應該相信你才是……盡管我不知道你這樣做的用意為何，但是我會幫你轉達的，原封不動的轉達。只是……我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以后不要后悔才是……”
“嗯。”我輕輕的點點頭，心中甚是感動，又是一陣心酸，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小桃，你先回去吧。”春兒面向著小桃。
小桃看向我，我輕輕點了點頭。
小桃拉著我的手，說了聲“保重”，才依依不舍的離去了。
隨后，我跟著春兒進了柴房，春兒在我身后輕輕掩上門，門鎖碰撞間發出“喀——”的聲響，我的心頭便也跟著“咯噔”一聲。
似乎感覺到死亡的逼近，我終于意識到緊張了，腿肚子一陣陣發軟，有種站不住的無力感。我不禁暗忖：離若啊離若，你不是自詡一向鎮定自若嗎？可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貪生怕死的俗人！本想著發發狠，給自己打打氣，提提勇氣……沒想到，不僅沒能給自己打氣，反而小腿越發哆嗦得厲害了……
不過，也是啊，人活一世不容易，有誰不怕死呢？那些站在斷頭臺上還能正義凜然，豪情萬里的英雄豪杰們，怎么能說他們心里不害怕？只是別無選擇罷了！但是能在宰刑刀前說話不打顫，已非一般境界了……現在讓我來個大義凜然的話，我還真想不出來，只能嘆一聲“離若啊，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
我輕輕合上雙眸，盡量做到勇敢一點，來吧，春兒，勞煩你下手的時候動作快一點……
可是許久了，意想中的冰冷和疼痛并沒有襲來。我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只見春兒低垂著頭，單膝下跪，恭謹的跪于我面前，紋絲不動。我反倒嚇了一跳，連連后退，道：“你這是干什么？”
“奴婢給大少夫人請安，少夫人受驚了。奴婢這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少夫人見諒！”春兒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