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我忙上前扶她起身，略帶歉意道，“對不起啊，有沒有傷著？”

“沒傷著，倒是嚇著了。”小桃白我一眼，“你怎么變這么暴力了？也不看清楚是誰，就拳頭相向！這段時間也不知跑哪兒去了，你不知道大家會擔心你嗎？尤其是三少爺，他都擔心出病了……”小桃一陣絮絮叨叨的抱怨著。

“對了，你有少爺的藥方嗎？”我打斷她的話，試探著問。

其實，我本可以直接叫小桃不要再用那個藥方，而是換成我以前為三少爺配制的藥方。但我現在誰也不敢輕易信任了，就算小桃表面上沒做過傷害三少爺的事，但萬一她被別人事先收買了呢？還是不得不防。

“啊？”小桃愣了一下，但很快答道，“自然有，我可是要靠它抓藥的。你怎么突然問這個了？”

“沒事……呵呵，只是覺得自己這個奴才做得太不稱職了，連少爺吃什么藥都不知道，說出去企不被人笑死？”我打哈哈道，“萬一哪天姐姐忙不過來，沒時間給少爺抓藥，我是連個下手都打不好啊……”她并不知道我伺候三少爺的那段期間，意外發現我的藥方較之原配藥方更顯效果，便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她配來的藥都丟掉了，而是替換上我的藥……早知道就該留份證據的……

“你也知道啊！到現在才想到關心少爺啦？”小桃輕斥道，“放心吧，沒什么事比熬藥給少爺吃更重要的了，這段時間你不在，我怕別人做不好，樣樣都是親力親為的，可就是不知為何，少爺吃了這么多年藥都絲毫不見好轉……”

原來是小桃親自熬藥的，我不禁暗暗打量著她說話的神情，卻并沒有發現她面上有任何不安的情緒，是啊，吃了這么多年的藥都不見好轉，尚于歡自己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嗎？他那么聰明，怎么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蹺？可是他為何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小桃姐姐，可否把你的藥方借我一看。”

“沒問題。”說罷，她從身上掏出一張藥方，有些破舊了。

我拿過來一一記住上面的藥名，只是……我突然在最后一排看到幾個字，那似乎也是一個藥名，我定睛一看，朱砂？那的確是中藥的一種，只是那筆跡……跟前面的不太吻合，盡管模仿的很像。

我心頭一緊，急道：“小桃，這個藥方誰給你的？”聲音有些冰冷。

顯然小桃也聽出什么不對勁，不禁有些緊張道：“是……是趙管家給我的……怎么了？”

我一愣，自己怎么這么沉不住氣？忙嫣然笑道：“沒事，只是看這個字跡……寫得真好，鏗鏘有力。怎么？嚇到你了？”

只見小桃舒了口氣，臉色還有點驚甫未定的蒼白，她笑道：“還真被你嚇到了，我還以為藥方出了什么問題呢？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否則，我罪孽就大了……”

聽來，小桃不似會害三少爺的那種人，或許我可以結合她的力量來找到兇手，畢竟我的身份有諸多的限制，行動起來不方便。可是她真的能信任嗎？我還不太確定。

還有——朱砂？那可一點都不陌生。我微微冷笑。

記得我還年少時，喜讀言情小說，看到小說中描繪的守宮砂是由朱砂和壁虎攪拌而成的，覺得特別新奇，所以潛意識里就記下了朱砂一詞。

曾在讀（紅樓夢）時，看到‘蔣玉函情贈茜香羅，薛寶釵羞籠紅麝串’這一回時，寫道，王夫人、寶釵、寶玉、黛玉等人在一塊說話，說到黛玉用藥，因黛玉多思多愁、多疑多慮，又不會自我排遣，故經常失眠。而就在這一回曾記載到一劑可以用來補心定神的藥方，為黛玉所適用，那便是“天王補心丹”，該方由十三味中藥組成：生地120克，五味子、人參、玄參、白茯苓、天冬、遠志等，上藥共為細末，煉蜜為小丸，以朱砂為衣。

朱砂是一味礦物藥，主要成分是硫化汞，性微寒，味甘，入心經，主要功用為鎮心定神。朱砂研末內服的量為每次0。3—1。5克，若過量或連續服用，就會造成汞中毒，主要危害肝、腎和心肌，還可以穿過血腦屏障，損壞中樞神經系統。

是誰這般謹慎？心機如此深沉，企圖殺人于無形？

沒有時間了，我要盡快找到那個筆跡的主人。

我斟酌著該怎么跟小桃講……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或許我可以拐個彎請她幫忙，畢竟這么久相處下來的姐妹，一點點小忙還是會幫的吧？

“小桃姐姐，妹妹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什么時候這般生疏了？有什么事盡管說，只要我幫的上便義不容辭！”小桃正義凜然道。

看著她真誠的面孔，我不禁為自己小心眼的算計感到羞愧。只是，對象是三少爺，我冒不起這個險。對不起，小桃……

“有姐姐這句話便足夠了，妹妹其實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希望能搞到一點幾位主子的墨寶。不知可有難處？”

“這不難，什么墨寶都可以嗎？”

“是啊，什么都可以，只是……千萬別讓別人知道——”我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

“你要干嘛呀？這么神秘兮兮的？”小桃好奇地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苦著臉道，“不過，大少爺那邊，倒是……比較困難，我不知道能不能搞到呢……”

“沒關系，大少爺那邊就交給我吧，你就不用操心了。”大少爺的墨寶已在我的腦袋里了，還需要去偷嗎？

“對了，還有一件事，麻煩你下次去抓藥的時候問一下這三種藥的功效。”我隨手指了藥方上的三種藥對小桃說，“還有，這最后一劑藥就不要再抓了。”

“這……”小桃面露難色道，“為什么呀？”

“相信我，我不會妄下定論，更不會加害于三少爺，之前我為少爺熬藥時正是因為疏漏了這劑藥，少爺臉色明顯要比以前好很多，你也看到的……我們都希望少爺好，都希望少爺健健康康的，不是嗎？”我看著小桃的眼睛道，“還有，記住，那三種藥別記混了……”

我需要小小的試探，我需要知道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這三劑藥包括了朱砂，我自是知曉朱砂的利弊，如果她有所隱瞞，這人自然得防著；如果相去不遠，倒可以考慮信任……

“沒問題，抓了這么多次藥，這幾個藥又怎會記混？放心啦，包在我身上！”小桃拍胸保證，“走吧，少爺可想你了，偷偷摸摸地躲在這兒干嘛？還不快去給他個驚喜？”小桃眼神曖昧的笑看我。

我臉一紅，忙拉住她，急道：“我過來看看少爺有沒有好點的，現在看到了，我也放心了，好姐姐，拜托千萬別告訴少爺我來過的，好不好……求求你了……”

“這是為何？”小桃不解道。

我輕嘆口氣，只得道：“要不你幫我轉達一下，就說中秋快到了，莊中特別忙，人手不夠，我過去幫忙了，等忙完這一陣，我再回來服侍少爺……這段時日，少爺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可是莊中沒這么忙啊——”

“小桃！”我瞪她一眼，怎么會有這么死腦筋的人？隨后，鄭重其事地交代道，“你就這么說，別的什么都不要說，明白嗎？”

小桃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我臉色緩了緩，從手上卸下了一個玉鐲，塞到小桃手中，道：“我們姐妹相處這么融洽，托姐姐一直以來這么照顧我，妹妹卻無以為報，妹妹眼拙，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感恩戴德，從來都沒送過姐姐東西……這個玉鐲也不是什么值錢的寶貝，就送與姐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姐姐莫要嫌棄……”

小桃愣愣地看著我，像看怪物一般，半天才迸出一句話：“離若，你變了。”眼神中蓋不住的失望和受傷。她將玉鐲塞回我手中，只淡淡地丟下一句話：“我答應你的事會通通做到。”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小桃離去的身影，只覺著胸口堵得慌，好像一塊石頭塞在喉嚨處，咳不出，咽不下，難受極了。我是不是錯了？我是不是傷害到小桃了？我是不是該信任她？我暗暗質問自己，這就是尚于禎要的端莊形象，虛偽、圓滑、善于算計他人，可是似乎并不受歡迎呢……我心中苦笑。

我再次看向屋里，看三少爺最后一眼，深深的記憶著。

對不起，三少爺，我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我不配，也不值得擁有你對我純潔而神圣的感情，那是對你的褻瀆。

抱歉，我又一次欺騙了你，又一次對你說謊了……所有承諾不離不棄的誓言雖然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卻成了永遠無法兌現的謊言——

我看到小桃走過去跟他說話，他原本不動的身體猛地回過頭來，看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忙縮回頭去，轉身拔腿就跑。

我一直跑，一直跑，感覺自己離尚于歡越來越遠，可是我還是只顧著跑，漫無目的地跑……終于，我跑不動了，停下腳步休息。

我一抬眼，竟在不知不覺間跑到“落日園”來了。

深秋的“落日園”并沒有因為季節的變遷而顯得有所蕭條，反而相較往日更熱鬧了一些，再過三日便是妍妃娘娘返莊訪親之日，這里固然是用來招待貴賓的最佳場所。

因為妍妃娘娘每年都要提前三天回來過節，所以在無形中，“笑云山莊”的中秋節并非八月十五，而是十三，妍妃娘娘會在莊中待三日，八月十二抵達，居一日，十四便擺駕回宮。

而這些也正昭示著妍妃娘娘在宮中是備受皇上寵愛的，才能擁有此殊榮。

“秋天的夜；

凋零在漫天落葉里面；

泛黃世界；

一點一點隨風而漸遠；

冬天的雪；

白色了你我的情人節；

消失不見；

愛的碎片……”不知為何，我輕輕哼起這首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感覺意境越發吻合，心頭也就越發的凄涼。

我蹲在湖堤邊，腦中一片煩亂，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許多事都似乎在昭示著什么，但真正在昭示著什么呢？我卻又說不上來……我現在全被誰要害三少爺這個問題困擾著，無法自拔。

也不知自己蹲多久了，只是一回神，才驚覺那原本傾泄在我身上的陽光，不知何時已悄然退去，隱逸在密密的叢林后。由于出門的時候氣候正宜，我著一身輕裝便出來了，也沒考慮天氣轉涼的因素，現在方感覺“颼颼——”冷風的寒意。

這古時的氣候真是怪得很，轉涼得特別快，記得上海的八月，還是酷暑，可這里卻已經接近上海的冬天了，有種干燥的冷，如蜂針般，盡往我的皮膚里鉆。

我緩緩站起身，感覺小腿肚酸麻得站不穩，眼前有種類似貧血般的昏眩，我輕輕敲擊著小腿，才想俯俯身，緩緩神——

突然，我耳邊驚雷般得響起一聲厲喝：“喂！你在干什么？”

我一驚，猛一個回頭，只感覺一個龐大的面孔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