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深吸口氣，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相視，道：“不認識。”
“不認識……”尚于歡突然笑了，但那笑似乎帶著點苦澀，笑得并不好看，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那么，至少證明了你之前是騙我的，在你說你的身世的時候，原來是在騙我……”
“什么時候？少爺，我從來都沒有騙你，你說什么時候？”我不禁慌了，我最不忍看到三少爺一副受傷的表情，那如同一鞭子抽在我心上。
“你忘記了？那晚的星空真美……我們聊了很多，你說到你的身世，這些你都忘記了嗎？”尚于歡看著我，眼神慢慢彌散開淡淡的霧氣，帶著隱隱悲傷。
“沒有，我怎么會忘記！”我慌忙辯解道，“我說我是何府千金的貼身丫鬟，并沒有騙少爺的意思，我的確是何府的丫鬟，不過是江西縣衙的何府，并非是南方一霸的何府。”我一口氣說完，感覺有些昏眩，因為我在說謊。
人果然是不能說謊的，否則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謊，可是我無法不說謊，我無法看到尚于歡受傷的眼神還無動于衷，于是我又絲毫沒有考慮的圓了另一個謊言，現在就是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不管以后如何，會不會識破，此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尚于禎啊尚于禎啊，我快撐不住了，快露餡了，麻煩你快點找得何府小姐，快點解除我們的關系，還我自由之身吧——
等等，他不是說何府千金失蹤了嗎？又怎會出現在這兒？三少爺又怎會認識何府千金？憑著“笑云山莊”精密的情報網又怎會這么久都沒有找到就在眼皮底下的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混亂了，心中隱約有著不安的感覺，好像被人設計了一般……
“這位客官還需要點什么嗎？”一個異常甜魅的聲音猛然喚回我飄忽的思緒，我聞聲看去，一個衣著素樸的女子立于我們桌邊，宛然含笑著問。
我微微打量著她，她的衣著極素，只是簡單的青色，嫩嫩的青，帶著淡淡的水氣，但當我的目光移到她那張面孔上時，我的嘴巴不由自主的慢慢形成“O”型——
那是怎樣一張美麗魅人的面孔，黛眉、晶眸、朱唇加水袖云髻，一頭順滑青絲閃著水潤的光澤，有些許調皮的青絲掙脫發髻的束縛，在她潔白的臉頰和玉頸上肆意的撫觸、磨蹭，一股別致的風情騷動著每個人的心，蠢蠢欲動，但那含在嘴角的笑意卻隱約透著神圣不可侵犯的氣質，她完全匯聚了女孩的清純和女人的嫵媚，如此兩種迥然的感覺同時出現在她身上卻并不突兀，一切顯得那么自然……
也難怪所有的眼球都被吸引到這邊了，包括剛才我們還在討論的那對兄妹，也都回過頭來看著這位如明珠般耀眼奪目的美人，那么多的目光注視著她，有驚艷，有妒忌，有猜測……她卻恍若未見，神情自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面前的尚于歡，好像別人都不存在似的。
她神態異常恭謹，等待著尚于歡的回答，似乎等的是一道神圣的指令……
只見尚于歡輕輕笑道：“玉娘，我說過很多次了，你對我不需要如此恭敬，而且我們今天只是普通的客人，想念你的手藝了，所以來回味一下。”口氣稍稍無奈。
“少爺什么時候想吃了，只需命人來通報一聲，玉娘立即派人給您送過去。”玉娘眼光輕輕環視四周，風情自然而然流溢出來，立刻傳來有人被水嗆到的聲音，星眸閃爍，她似有所顧忌的壓低聲音。
“嗯。”尚于歡微乎其微的應了一聲，頓了頓突然提高聲音，頗為興奮道，“對了，玉娘，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離若，我之前有跟你提過，很可愛的丫頭，我的活寶，她最吹捧你的手藝了，看到你做的菜，便兩眼發直，口水狂流……”尚于歡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露出的笑意那么濃厚，那么寵溺，眼中光華閃爍地看著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
玉娘有些訝異的看著尚于歡，似乎不太相信這是他口中說出的話。
尚于歡看到她的表情，不禁笑開，道：“跟離兒在一起時間長了，在不知不覺中連言語都受到她的感染，這可是標準的離氏方言，如假包換的……”
“哦，原來就是這位貴賓……”玉娘說這句話時似乎欲言又止，她的眼神終于落到我身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眼中有著復雜的情感，似不解，似猜疑，似憂傷，似……嫉妒，她打量我的眼神讓我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似乎在估量著什么，比較著什么……
“玉娘，不要看了，那不是她。”尚于歡輕輕打斷。
玉娘似乎恍然回過神來，方覺自己失禮一般，忙對我綻開笑顏，風情萬種的笑著，笑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想回她一記美麗的笑顏，卻怎么也做不好，我總覺得她笑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拼命掩蓋著什么，是那種明明內心好疼痛，卻還要笑得若無其事，不露一絲破綻，可是她不知道正是她笑得這般完美才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心思……
“少爺變了……”玉娘輕輕笑著，淡定的笑顏中一絲苦澀似有若無。
“變了？”尚于歡若有所思道，“是嗎？”嘴角微微笑意，些許肯定，些許驚喜，些許開心。
“是……少爺變得開心了，真正的開心……跟隨少爺這么多年，玉娘從沒有見過少爺這么開心的一面，玉娘一直努力想讓少爺開心，卻總是做不到……現在有個人能讓少爺真正開懷，玉娘也就放心了。”玉娘突然轉向我，很鄭重的向我鞠一個躬，面無表情道，“離若姑娘，謝謝你了……”似乎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間，猶豫再三，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我……”我看著她，我應該說‘不用客氣，這是我的職責。’
可是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看著她忍痛的心，我情不自禁道，“我會的……我會好好照顧少爺的，放心吧……”這是女人之間的承諾，之中的分量只有我們自己有數，我心頭很是沉重，有人說‘許下的承諾，欠下的債’，這個承諾在我心頭壓成泰山，但看到她明媚的笑，如釋重負的麗顏，我又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必竟‘千金難買佳人一笑’啊。
我心中暗暗感嘆著，誰叫我不僅好男色，也好女色呢，只要是美好的事物我都喜歡，不想破壞，不管是人還是物。
“玉娘……”尚于歡看著玉娘，眼中有著不忍和疼惜，欲言又止。原來他是懂玉娘的心意的，懂她的情，懂她的心，只是無以為報……我的三少爺本就不笨，我怎么會笨的以為他什么都不懂呢？
很多時候我自作聰明的以為我看到了許多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卻不知道真正最后一個知道的人往往是我。
“少爺什么都不必說，玉娘明白的……祝兩位用餐愉快！”玉娘飛快的打斷尚于歡的話，匆匆道，眼神閃躲，離開時竟沒有看尚于歡一眼。
我跟尚于歡靜靜對視，兩人各懷心事，氣氛有些沉悶，我們靜靜的用完餐，一句話也沒有說……
眨眼間一天便過去了，我們趁著夜色打道回府。我送尚于歡回房后，一路上還在思量著今天的奇遇，從我看上的那個玉簪到何府兄妹到玉娘……仍然有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門口了，一個輕盈的身影沖過來，是春兒。
她口氣有些急道：“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你好半天了，大少爺要你去見他。”
我猛地頓住，看著她道：“什么時候？”我正有事想找他呢。
“好幾個時辰了。你今天都跑哪里去了？”
“我……我沒有去哪里啊……對了，我有去‘藏書閣’看書……”
“是嗎？可是我去藏書閣找過了，沒有看到你啊。”
“哦，我一般喜歡呆在角落里看書，你沒發現我，也不奇怪啊……”
“可是我大聲叫你，你怎么不應？”
“啊……對了，是我不小心睡著了，嗯，睡著了，你知道的，我睡著就跟死豬似的，雷打不動的，呵呵。”冷汗……
“是嗎？”春兒狐疑的看著我，看得我心里直發毛。
“春兒，你不是說大少爺要找我嗎？現在就去啊……”我忙扯開話題，眼神躲閃，不敢看她。看來我這種人真是說不得謊的，一戳就破……
“嗯，對啊，快走吧，耽誤這么久，大少爺怕是要發火了。”春兒恍然轉過神來，拉著我就走。
看著“墨景軒”張揚的大字，穿過密集的竹林……這一切恍若隔世，我心頭突然泛起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我和它們曾有過牽扯不清的緣分，而這個緣分似乎還要蔓延到遙遠的天方，連綿不斷，永無止盡……我拼命的搖搖頭，想甩掉這荒謬的念頭，我回過頭看著它們，風中搖曳的樹枝仿佛在向我招手，春兒柔和的聲音響在耳畔：“進去吧，自己說話留神點。”
“嗯。”我對著她微笑，不管怎樣，她對我來說是在這個空間第一個認識的人，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不管是不是有目的的，我都無法討厭她，只是懷著淡淡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