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傾國傾城,這一路行來,卻晃花了多少人的眼。朱紅的宮門,威武宏偉,厚重的城墻訴說著歷史無言的沉重。被人擁簇著行走在高高的宮墻之間,風安安遙望遠處湛藍的天空,隱約間變成了薄薄一線。
午時三刻,午門斬秦月夜……宮墻盡頭,豁然開朗,文武百官齊聲跪拜,迎接他們的皇后。風安安淺笑淡淡,鳳儀天下。
秦炎在高位上,那一瞬間呼吸一緊,目光幽深的看著風安安。
長長的鳳袍下擺托在紅地毯鋪就的階梯上,風安安一步一步向秦炎走去。秦炎向她伸出手,大臣們再一次高聲叫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千歲?風安安眼波微微流動了一下,千歲就是老妖怪了。抬頭,優雅對秦炎笑了笑,把手放進他手里。照道理風安安是要下跪跪秦炎的,秦炎卻固執牽著她的手,微提起她的身子不讓她跪下去。自然,風安安也不會跪。
兩人入座,秦炎依舊沒放開風安安的手。
風安安想起,當初一起在太后雪姬的宮殿去時,秦炎也是這般牽著她的手,只是那時候他的手在發抖,還出了薄薄的細汗。今日不同往時,一樣牽著手,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霸氣。
這孩子,終究長成一代帝王,權術之事,已是輕車駕熟。
君臨天下。秦炎俯瞰群臣,不怒而威,不寒而凜,威儀如斯。他眉宇間的云淡風輕卻是江山萬里,微勾唇角,睥睨天下。秦炎側頭,看著一直淺笑得體的風安安,微傾身子,湊在她耳邊,“皇后,你可知錯?”
“皇上覺得我有錯便有錯,皇上說我無錯便無錯。”風安安也側頭,彼此的眼睫幾乎都掃到了對方身上。
這樣的話本是秦炎樂意聽到的,作為一代帝王,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他一定要她臣服。而現今,風安安臣服似的話語,他聽著似乎并不高興。
鉗住風安安的下巴,秦炎曲起一指緩緩撫摸,“你的眼里到底有沒有朕。”
風安安笑,靜靜的凝視他,“秦炎,你真讓人看不透。”
這句話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成分,秦炎聽了又怒了。手上的力道加大。“風安安,天下的人都可以不懂朕,你卻不行。”
“皇上,你真是難為人。”風安安聲音小了很多,覺得胸口悶悶的。尋思道,那藥應該不至于現在就發作吧。秦炎眸色轉深,見她一直不變的笑靨,鉗住的手改為撫摸。
“風安安,我們和好吧。”這話說得有幾分別扭,想必是面子上過不去,秦炎微避開風安安的目光。風安安頓了那么一秒,“好。”
秦炎驀地一下回頭,臉上的笑燦若千陽。長臂一揮,道,“眾卿家平身。”下面的百官這才抬起頭,站起身子。
陽光快要移到當空時,白衣縹緲的少年漫然行來,目光不偏不倚,如水無波無瀾的看著前方。有官員念,“午時三刻已到,行刑。”風安安看著那抹白影,捂住胸口,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秦炎再度晴轉多云,見風安安的樣子,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秦月夜至始至終都沒有側頭看風安安和秦炎的位置上一眼,他不用跪,即便是死,也是賜座了一把椅子。他就那樣靜靜坐在那里,正午的熱浪一撥一撥襲來,那些大臣不時擦擦額頭的汗,而秦月夜依舊清清冷冷淡淡然然,縹緲如天際浮云。
秦炎定定的看著秦月夜的側臉,薄唇緊緊的抿著,那握著風安安的手更緊了。
“行刑!”儈子手舉高明晃晃的大刀。
“等等。”
大臣中有人聽過風安安和秦月夜奸情的人心下倒吸了一口涼氣。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上位上的秦炎。雖然那張英俊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可無形中冷冽的讓人毛骨悚然。
風安安不顧被秦炎握得痛的手,朝秦炎溫柔笑了笑,“夜好歹是王爺,擋個屏風吧。”
場面靜默了幾秒。秦月夜也側頭看向了風安安。這一看,目光就再也沒移開。微微綻開笑顏,露出臉上淺淺的梨渦。
“賜屏風!”秦炎的聲音有著隱忍的怒氣。
古色古香的屏風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陽光下,依稀可見那白衣男子傾長的身影,不染人間半點塵埃。
秦炎閉上眼,“行刑。”這一聲里包含了太多太多,那種沉重饒是風安安這種沒心沒肺的人也覺得有些痛。雪白的屏風瞬間染上了殷紅,那謫仙般的容顏再也看不見。
風安安捂住胸口,那窒息的痛讓她喘不過氣來。諷刺的笑,白蓮啊白蓮,你當真算得如此準。
秦炎剛開始見風安安捂住胸口,怒火越燒越旺,卻在看見她嘴角源源不斷流下的黑血時驚慌了,像被人扼住了呼吸。“風安安?”
風安安吃力的笑了笑,咳了咳,卻咳出黑得讓人揪心的血。秦炎呆了幾秒,胡亂給她擦起來。“沒,沒用了。”
“御醫!”秦炎瘋狂的吼。風安安恍惚中抓住秦炎的手,費力無比的說道,“把,把我和夜安葬在,在一起……”
你不怕我?
怕。
過來。
好。
秦炎閉上眼睛,腦海中記得她第一次那么順從,都是假的!
皇上,你捏痛臣妾了。
痛么,朕就是要你記住這痛。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那點心思還瞞不過朕!
臣妾記住了。
臣妾在想,我們是否可以和平相處?
臣妾是真心的喲。
疼么?
下次摔東西小心點,自個兒的肉可是自個兒疼。
風安安,為何現在你不起來問問朕疼不疼?
風安安,你說,你不會背叛朕……風安安,你說……風安安,你不會背叛朕的對不對?
嗯,不背叛。
秦炎低頭看著棺中的人,那么的安靜。嘴角的笑有些嘲諷,風安安,你所謂的不背叛就是這樣么!為什么!
風安安,你是否恨朕?
自然是——不恨。
風安安,你撒謊,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你對朕說的話,有哪一句是真的?
我是你的小妖精。
如果真是那樣,為什么,為什么即便是離開,也要要求他把她和另外的男人合葬在一起!
風安安,只要你不騙朕,朕就相信你。
風安安,朕是不是應該把你浸豬籠?
我怕冷,你找個溫泉在浸。
那架火燒好了,暖和。
太熱,我受不住。
怕冷又怕熱,那朕如何懲罰你?
嗯……你體溫剛剛好,你就罰我一輩子都要抱這身體吧。
秦炎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很安靜,安靜得像雪花落地。他自己不覺察,那笑透出絕望的悲哀。只是心中反復呢喃著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
又想起,自己曾經的話。他說……
風安安,朕會保護你的……
朕會保護你的,這一句話在秦炎腦海里久久揮散不去,沒什么表情的臉,除了那赤紅的眸子外,看不出一點情緒和不同。
風安安,我們和好吧。
好。
秦炎吸了一口氣,最后看了一眼透明薄棺中的風安安,“抬走。”整個宮的太監宮女松了一口氣,皇上終于肯讓娘娘下葬了。卻沒人注意到,秦炎那握緊的手,以及指縫間流出的殷紅鮮血。
自然,秦炎不會答應風安安的請求把她和秦月夜葬在一起。雖然他網開一面把秦月夜也葬在了皇陵,卻和風安安的陵墓相隔好遠。
大景歷,記下了最短暫的皇后。
三日后。迎面無風。已經是秋了,湖泊之岸,一攏素白的女子靜靜臨湖而立。就在她前面,飄著鋪滿花瓣的竹筏,竹筏上安靜睡著的人一樣的傾國傾城。只是,了無生氣。
這站著的女子正是白蓮,而那竹筏上的人卻是死去的風安安。白蓮微微嘆了一口氣。
安安,我到底喜歡你,冒著這么大的危險,也讓你能逐水而飄;安安,我真的不想殺你的。如果,你不是皇后,不是風安安,那是多么讓人欣慰的事啊;安安,走吧。
一揮袖,那竹筏往江流飄去。夕陽脈脈,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白蓮眼見那竹筏漸漸消失不見,轉身離開。
而就在白蓮走后,有人踏水而去,往風安安竹筏沉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