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她呆呆的望著他。她變了。楚辭敏感察覺到。她藏在那副柔弱假象下的野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懶散,不在乎一切的懶散。他有意試探,含笑伸手。她居然傻乎乎的握住他的手。還帶著調戲的語氣感嘆他怎么是太監。
他端水替她洗腳,她一臉享受。他問她,“主子,你是誰?”
她微微受到驚嚇,那情緒在人還來不及撲捉時便換上了凌厲,“本宮是誰難道你還不清楚么?要不要驗驗?”見她一副認真唬人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這個主子似乎比原來的有趣多了。
曾經,他被天游算計。下了山,找了大夫才明白,這具身體的異常孱弱樣子并不完全是陣法造成的,而是先天不足。天游真是老奸巨猾。以為這樣他還會乖乖守諾?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發現那少女身份很是有意思。既是大景赫赫有名風太師的女兒,同時還是紅蓮教的秘使。這樣的人卻身中難纏劇毒。覺得也許有什么好玩的東西,便護送那少女一同回去。
一路接觸發現這少女也是狠角色,表面犖犖弱弱凄凄哀哀,實則聰明敏銳,野心勃勃。
她很快明白,他的可利用價值。直接開口讓他留在她身邊。他笑著說,“好啊。我既然答應天游大師要護到你身子養好為止,自然不會食言。從今后,你就是我主子了。”
他們雖以主仆相稱,在外人面前親密相處,私底下,她對他是有幾分尊敬的。而他,不過一時興起所至而已。
說到底也只是對她身邊的一切感興趣,而不是真心相輔。久而久之,她身邊那些事他看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也就覺得無趣了。她不會限制他的自由,他更是樂得自在。常常出游,偶爾想起了,或者接到她的消息,才會回到她身邊。
這次,她入宮立后。他陪她進了那黃金屋就離開了。他在外面聽到各種傳言,都說皇后懦弱的。他好笑,世人看事總是這般表面膚淺。漸漸的,關于皇后的傳言變了。變得和他想象中差距甚大。他便回來看看,這一看,果然……
他看著她在自己眼前漏洞百出,他也不點破。只說之前也是這樣。她就心安理得得指使享受起來了。
卻不知,梳發更衣這些事,他從不曾對任何人做過。身體還是那個身體,可是的確不是他之前的主子。她臉上的毒蔓延了。她要去百花居。而且篤定他能帶她去。她也在用各種方法試探他。這個主子,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她看似笑瞇瞇的,實則不相信任何人……
特別是他。不禁莞爾,他讓人那么不可信?
之后越是相處,他越是摸不透她。第一次看不明白一個人到底要做什么。皇帝的另眼相待,百花居公子的牽扯,朝臣的動蕩,宮妃的爭寵,她在宮里,已是危機四伏。
他有事離開,并不在宮里,卻想著這樣的主子隨便死了,實在可惜。走之前便暗中布置,皇帝果然如他所愿,把冷冥調去守她安全。冷冥,自然是他放在宮里的……
宮里的腥風血雨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他知道皇帝要動風太師了,以秦炎的多疑,只怕輔佐他的親弟弟秦月夜也不會放過。
秦炎的專寵,公主的暴斃,太師的造反,秦月夜的大不敬。真真假假,不過都是權術爭斗耍的手段心機罷了。他知道她順水推舟想金蟬脫殼。離開之前就對冷冥說了,如果她能順利脫身,就幫她離開京城。她想做什么,都幫她。
祁月天的兒子祁寒他是知道的。從小和高人學藝,因練的武功路數詭異,導致常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當他得知她和祁寒一起到了樊城,突然笑起來。原來,他這個主子也是有野心的……
武林大會在他一早的預料之中。勝出者的獎品很誘人。不論是那珠子還是那生死不離藥草……他那個主子,一定會去。因為,那兩種東西她都想要。
她雖然半點武功不會,但他覺得她一定能取得頭籌。可是,取得頭籌之后的事呢?即便有祁月天和無影門,幽冥谷這些背景撐腰,眾人也不會真心服氣一個年輕女子做盟主的。到時候,只怕麻煩不少。
當然,并不是一定要他人真心臣服。除了這一條路,還可以讓人畏懼,畏懼得不敢相擾。讓人畏懼這種事,對江湖人來說,獄火軍團最合適了。他想,她是猜到了的。猜到獄火軍團和他有關。所以,他在她們的歌聲中出現時,喝得懵懂的她清清楚楚的刺了他一劍。
那一劍帶著賭氣,帶著微微的害怕。她在怕什么?怕他?劍傷不算太痛,可他心莫名慌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微妙的變了……
冷霜霜沒拿到珠子和藥草,她自認為沒辦成他交代的事來找他。很是頹然。他笑,“便是你取得了,也會落到她手里。”他之所以要個冷霜霜來奪,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當然,被冷霜霜母子纏得沒法也是一個原因。冷霜霜就和她母親一樣固執,總是嚷嚷著要對他報恩。
這個世上,還是有是非曲直簡單純善的人的,譬如冷霜霜。
因為簡單,所以直接。見他熟練的幫宿醉的風安安換好衣服后,便紅著臉說,“她原來不止是恩人的主子,還是恩人歡喜的心上人啊。”這話嚇了他一跳。
跑到山上去看了一晚上的月亮。回到竹屋時,見那個影響了他一晚上思緒的人怡然自得的躺在他的竹椅上。然后他的主子對他說,“楚辭,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對我如此容忍。不過,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我是真的想要殺了你的。”
她說他大可不必如此待她,她已經不是宮里的皇后了。他終于明白些什么,他說,“這輩子,我都是主子的人。”
她讓他處理傷口,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的樣子。依舊不相信他。
這世上的人沒有絕對干凈的所在,秦月夜是個小小例外。他不算徹底干凈,但對自家主子,是純凈無垢的,連那喜歡,都是透明干凈的。他看見秦月夜給她圍上披風,看著自己手中的披風,突然有絲淡淡的寂寥蔓延開來。
既然明白了什么,就得去爭取,等待不是他的性格。
他送她梨花針。綁了個五行千千結。她自然是解不開的。那緞帶無法毀掉,只有解開。而除了他,這世上無人能解開。
目的么,送她護身也是真的,還有一點。這樣一來,便是他不在她身邊,他也要讓她時不時想起自己。
百鬼竹林里,許多人都做了噩夢。他的夢也不算美好,夢見小時候被母親罰跪冰板,一跪就是一天一夜,最后膝蓋凍傷半個月走不了路。夢見風安安,夢見自己面色冰冷,一掌碎了她的天靈蓋。他實在覺得詭異,怎么會夢見這樣的場景?
尋朝暮這個人,絕非池中物。對待主子這樣一個昔日手下,出乎意料的疼寵和熱情。世上凡事皆有因果,不過,既然他主子有那個興致住下,他陪她便是。
只是,后來他明白,便是在厲害的人,也無法完全洞察人心。人心是這世上最不可琢磨的東西。總有那么多的出人意料。那些出人意料,一不小心就會造成一輩子的毀與痛。
她重返宮里。雖知道不會有性命之憂,卻依舊不放心。便叫夏雨去照顧她。夏雨雖是武林世家出身,腦子卻是分外靈活的。在那風雨欲來兮的皇宮,應該能全身而退。
諸葛鴻飛會帶太師風沐離出來,他大抵預料到了。正因為預料到,才沒有直接讓諸葛鴻飛帶太師出來。他不過根據彼此的性格小小設了一個局,如他所想,還活著的太師被帶了出來。
太師的生死,大景江山的更替,他不感興趣。可不解決這些,他家主子一時半會也出不來……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為了祁寒的死而了無生意。便是沒有武功,以她的聰明才智,不至于被人綁去投海。她是有心尋死。
那一刻,他真的生氣了。生氣得想,即便是死,也寧愿由他親自動手,死在他手里……
他說,“我守護的主子,居然是這般一個丑陋的廢物!”如此的懦弱,懦弱得丑陋!既然敢尋死,為何沒有勇氣活下去?
再次見到天游,恍惚有隔世之感。很多東西都變了。下了一晚上的棋,天游說,“凡事勿要太執著,強極必辱,剛極必折,情深不壽,物極必反……”這個時候才來告訴他凡事不要太執著,是不是晚了點?
遇到齊帝他并不意外,齊帝為了留他為己所用而用那般下三濫的招數要挾他也不例外。
他并不認為離開齊國自己就護不了她,他也并不畏懼秦炎對她的糾纏不休。卻依舊是答應齊帝留在齊都。這樣一來,他就能把她留在身邊一陣子了。
嬈雪兒到來。她對祁寒的死生疑。她甚至主動勾纏他。那般婉轉嫵媚,妖嬈風情通通不是為了他,只是為了想在他動情忘我的那一刻,出手殺了他,為祁寒報仇吧……
最后,他也沒否認,祁寒并不是自己所殺……
她走了,他卻是莫名一場大病。等他病好轉些清醒時,得到的消息卻讓他幾乎失控了。
他匆匆去見齊帝,告訴他秦炎往齊國眉山方向來了。卻是隱瞞身份偷偷潛入的。若是在眉山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他。那大景不攻自破,鳳遺新帝登基,根基不穩,又連接戰亂頻繁,正是出兵好時機。
齊帝從來野心勃勃,盡管知道他的私心,還是立刻派人出發。
那路程,是他這輩子最擔驚受怕的時候。怕趕到時已來不及。諸葛鴻飛是奉齊帝之命帶隊的。他說,“你不要命了?神智還清醒嗎?你一個人跑到前面去能解決什么?”
他充耳不聞,他沒瘋,他只是怕來不及……或許有些事是當真注定的。盡管他不信命。
他最先遇到的是傷痕累累的秦月夜。看見他,秦月夜安心的笑了。他掏出身上三顆珠子給他,“把這個交給安安……”
他不知,秦炎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真的燒得太厲害了。一點兒也沒感覺到有人……他更不知,秦炎給秦月夜喂了能讓人呈現假死狀態的藥。只是為了在絕望時去陷害他……
盡管,他不知道原因。或許,秦炎是有些嫉妒。到底在嫉妒什么,他不知道……他覺得,這輩子不會對誰說喜歡這種字眼,卻沒想到第一次說也是唯一一次說,是在他死前……
“可是,主子,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