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小路回到家,先把自己扔到浴室里洗,洗完她蜷縮在床上,眼睛空空地望著屋頂,她覺得自己虛弱得不得了,身體仿佛被吸干汁液的椰殼,又仿佛古時候的窗戶紙,伸根手指,一捅就破。
不知過了多久,朱小路懶懶得起身,抓個枕頭靠在床頭,打開電腦上網,但是上網朱小路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純粹成了一種習慣。
突然彈出一條信息。“你已經回來了?”
是他,“水中的蘆葦”。
“我還以為你會多玩幾天。”他繼續說。
“杭州之行如何?”
如何?怎么說呢?朱小路發現語言具有多么大的局限性,那么復雜的感受,恐怕是哪一種語言也無法表達得清的。
“見到他了嗎?”他好象理解了朱小路的沉默,換一種方式提問。
“見到了。”“風中的浮萍”朱小路的網名,他曾經開玩笑說,我們多么相配,連網名都很登對。
“他是怎樣的人?你這么快回來,恐怕是一癩蛤蟆吧?大大的?”
怎樣的人?怎樣的人?癩蛤蟆?當然不是。當朱小路一眼望到出站口等著的他,身體里竟然一陣悸動。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她憑什么就認定那個人就是他呢?他站在那里,勃勃有生氣,就像一棵小樹,是哪里透過來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哪里有陽光呢?是他的笑容讓朱小路感覺到陽光。他一直盯著朱小路微笑,他穿著淺色T恤藍色牛仔褲,嘴里還嚼著口香糖,這讓朱小路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大學時代。朱小路一直為大學時沒正經談戀愛而耿耿于懷,現在她覺得把大好青春都花在讀書上真是一種罪過——對生命的罪過,可她當時偏偏就是這么做的。現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讓朱小路感覺是對已逝青春的彌補,這還真是意外。
男人伸出一只干凈的手接過朱小路拉著的紅色小旅行箱,也許他就是憑這個認出了朱小路,也許是朱小路恍恍惚惚的樣子,誰知道呢?朱小路只感覺有一種花什么的在靜悄悄靜悄悄地綻開了。
男人引著朱小路走到停車場,遠遠的朱小路看到有一輛紅色的跑車,小巧精致,那種紅非常艷麗奪人,在它身后緊挨著一輛綠色越野車,風格狂野而奔放,朱小路正暗暗忖度他會開什么車時,男人走向那只紅色的車。朱小路暗暗地有點失望,當然,男人典型的江南人的外貌也適合這樣的車,但是她這時發現自己究竟是喜歡男人狂野一點的。男人拉開車門,朱小路不禁呆了一呆,卻原來這兩輛車是一體的,那輛紅色小跑車只是這輛越野車身上的彩色噴繪,這么立體而逼真的效果!男人回過頭來沖朱小路一笑,好像在說我知道你會喜歡的,卻并沒有炫耀的感覺。朱小路坐進車里,心情很好。男人隨手打開音樂,是一些比較老的諸如老鷹樂隊、卡本特兄妹等人的歌,朱小路對他們喜歡了好多年。她不由得偷偷去望男人,男人嘴角掛著笑,偶爾回過頭來看一下朱小路,并不說話。
“餓嗎?要不要吃東西?”
“不要,在車上吃過了。”
男人不再多言,安靜地開車。西湖!等朱小路意識到這是西湖時,西湖已經在面前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蔭濃煙柳藏鶯語,香散風花逐馬蹄。”西湖的名氣大,朱小路早就對她神往,這次卻是初見。男人把車停好,兩人沿堤步行。
這是初夏時分的清晨,雖然不似陽春三月,“一株楊柳一株桃”,但是沿堤兩岸綠蔭濃郁,隨著涼風陣陣,柔軟的垂柳飄飄搖搖。隨意走進一個公園,又見大片大片荷葉,有的略顯枯萎的葉子上也存些許水珠,“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荷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出了公園,游過孤山,又見水波浩渺,山色空蒙,雷峰寶塔閃閃生輝。男人和朱小路坐上船開往湖心小島,島上的水竟又是另番模樣,那種綠讓人感覺異樣的神清氣爽,平白生出靜穆感覺,而湖心又往往有一圈藍,那藍又是華麗的刺人眼的。朱小路只沉醉于如此美的景色,冷不防撞上一個人。她還未及說對不起,卻聽人講“Sorry!”原來是個胖胖的外國女人,雖然看不出具體歲數,但是也感覺她上了些年紀,她的頭發盡白了。
朱小路也忙道了歉,又問道:“Wheredoyoucomefrom?”(您來自哪里?)
“America!”
“Howfarfromhere!”人家老外這么遠都跑來看西湖,而我們中國人卻不曾領略祖國的大好山河,真是辜負生命!朱小路并不知道,這還僅僅是個開頭,辜負生命之感以后將體味更深。
“Howbeautiful!beautiful!”女老美不住地稱贊。她把相機交到朱小路手里請她幫忙拍照。朱小路給她拍完了,女老美又示意朱小路和男人合影,男人接過相機,說我給你們拍吧,就拍了張朱小路和女老美的合影,但是女老美又要和男人合影,男人有點不情愿地照了。朱小路只感覺這個女老美熱情得過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欣賞西湖順帶把中國男人也欣賞了。并沒有互相留郵箱,拍了也白拍,最多女老美回去給她的朋友們看看。不過,朱小路倒是拍了幾張自認為得意的美景,有點意思的還有一個林徽音的鏤空雕像,這個雕像只是一塊薄板,由黑色的豎條組成,中間縷成一個人形,穿著發型都是五四時期女學生的典型裝扮,旁邊有林徽音字樣。朱小路拍下這個人像,覺得這湖水、垂柳、荷花倒是很配林徽音。
2
走完蘇堤,兩人也累了。朱小路堅持不坐電瓶車,男人也依著她。往停車的方向走,突然下起了雨,很小,細蒙蒙的,而蒼茫的湖水上竟氤氳了一層水汽,真是“晴也西湖,雨也西湖”。朱小路很興奮,吹著風在雨里小跑,難得這么豐富的感受,真正切合了她的浪漫情懷。
倆人遠遠地看見斷橋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如同一堆螞蟻爬滿一截樹枝。朱小路望向男人,說:“聽說冬天看斷橋最好,是嗎?”“是的。冬天下雪后,從斷橋的這面望去,那半的橋被雪覆蓋,好像斷了似的。其實西湖四季風光是不同的,你要看西湖最好每個季節都來一次。”說完,男人盯著朱小路看,好像在征詢她的意見。朱小路受不了那目光的熱度,轉臉向西湖那面的杭州望去,只見浩浩蕩蕩的水際聳立著高高低低的建筑。此時的天由于剛下過雨,有些灰灰的,而水竟也灰灰的,真正的水天一色。
突然,天空中出現一只鷹,忽高忽低地展翅飛翔,朱小路忙拿出相機來拍。她調著焦距,拍著鷹的各種姿勢,一邊走,一邊納悶著這里怎么會有鷹,走近了,卻原來是一只風箏。朱小路不禁笑自己眼拙。這個小誤會給他們增添了生趣,朱小路說笑著走向車子,一會兒就拋在腦后。后來想起,這似乎是冥冥中的暗示,只是自己沒那么高的悟性罷了。
男人開車把朱小路帶到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也有趣,叫做“天長地久”,當時朱小路在心里暗笑,來酒店尋歡的人們一般來說很少是正兒八經的夫妻,又豈能天長地久?真是自相矛盾!但是酒店的生意很好,也許這正暗含了人們的某種心理,即使一晌貪歡,也希望“天長地久”,中國人的文化是求圓求滿而不求斷,可以想見酒店經營者是花費了怎樣的心思去策劃的。自欺欺人也好,心里明如鏡也好,人們還是期望討個好討個巧。
男人在前臺付押金,他把朱小路的旅行箱就放在腳邊,腿略略挨著,朱小路感覺這個男人真是細心呵。她又想起有一回她和朱啟明一起辦事,她臨時走開一會兒,回來朱啟明就把包丟了,據說是朱啟明看到有人在旁邊吵架就扭頭望來著,壓根就忘了還有個包。那包里雖然沒有錢,但是裝著一輛車的全部手續,他們去給車辦牌照。后來雖然那個包又被找了回來,但是費了很多工夫。
男人辦好了,拉著小箱引朱小路走向電梯。朱小路看到走廊兩面的墻上掛了一些畫,細看幾乎都是油畫,有幾張是印象派的,到了電梯里面又看到兩幅,心想這老板也真會附庸風雅。“這家酒店是新裝修的,你可能聞到有異味兒。”“沒有,只感覺這地毯忒新忒紅,怪悶的。”朱小路又想起剛才抬眼看到價位牌,不假思索就說:“干嘛來這么貴的地方?”男人笑了笑,“不貴。我來他們給打折的。”男人站得稍稍離開一些,眼睛也不朝朱小路看,似乎有點別扭。到了,男人腳步匆匆地穿過走廊,朱小路穿著裙子幾乎跟不上。打開房門的時候,男人回過頭沖朱小路一笑。
朱小路剛剛進門,就被男人一把擁住。朱小路有點意外,但是男人的懷抱很舒服。他緊緊地抱了一會,松開朱小路,去拉窗簾,拉上白色紗簾、一層隔光簾、一層花色簾,扭開床燈調著光,朱小路站著,看他做這一切,腦子空空的。接下來的一切有點意外,卻又似乎順理成章。意外是朱小路腦子里裝滿了西湖,沒想這件事。但是她來杭州是干嘛來了,來見這個男人,見了這個男人又很喜歡,男人似乎也喜歡她,兩個成年人來酒店開間房……
朱小路只感覺一片混沌,不能思想,也來不及思想。男人很溫柔,很注重朱小路的感受,他一邊享受一邊不忘贊美朱小路的身體,他的笑容也恰到好處,既不是那種貪婪的笑,又不是那種冷漠的自私的笑。最重要的,他似乎很能控制自己。
朱小路懶懶得起身,她似乎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等她洗完澡出來,男人已經穿好衣服。“寶貝,我們去吃東西。你肯定餓了。”朱小路拿出手機看看,原來已經兩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