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二姐宮殿,她還是抱緊自己的膝蓋縮在墻角,眼睛驚慌的看著地面,卻不看任何人。長睫毛上掛了晶瑩細碎的淚珠,寒若看看我,無奈的搖搖頭。床是用結界封起來的,看來父王來過,怕她不小心傷了自己,所以做了這樣的結界。父王其實也有很多苦衷,心里這么想時,就不是那么怪罪他了。
窗外刮過一陣風,樹上吹斷了一截枝椏,撞到窗戶上,清脆的“啪”一聲。這在我們看來都十分平常,二姐卻像受了極大的驚嚇,忽然死命沖撞著結界,嘴里含糊叫著什么。父王的結界外剛內柔,她傷不了自己,但那慘叫的聲音卻刺痛著我的耳膜,我將五指張開放到結界上收了它,二姐一下跳出來,四處驚慌找著藏身之處,我將她抱進懷里,她還是掙扎著不肯安靜下來。
“姐姐,姐姐,是我啊,我是水月。”我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在她耳邊說著,她像是聽見了,瞪大眼睛看我,半晌后淚水若斷線的珠子下來。“妹妹,好辛苦,那些殘忍的畫面,我一次一次身臨其中,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或者,讓我解脫吧。”
她這么說的時候表情沒有波動,但安靜的哭泣有時候更讓人心疼。懷里有什么東西擱了我一下。是那個藥瓶,瓶子里的兩粒藥丸在輕輕叩響瓶壁,沉悶的聲音撞擊到我心里。
“二姐,有人說能救你……”我有些猶豫,但二姐忽的坐起來,瞪大眼睛急切的看我。我畏縮著,從懷里掏出那個藥瓶,“二姐,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這個煉藥的人,不如先過一段時間,等確定……”話未說完,二姐搶過藥瓶,倒出藥丸吞服下去,動作快得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映,我緊張的盯著她,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半晌后,她失望的起身回到床上。“沒用的對嗎?什么都沒改變。”她自言自語。而沒有改變在我看來,未必是最差結果。
從前楚塵告訴過我,一些藥物并不是當時就能看到成效,所以當晚我一直守在二姐的床旁,等待著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讓人欣慰的是,夜里她終于安穩的睡著,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若蝴蝶的翼。希望恩雅終究只是為了與淵皇子交換那個條件,并無害人之心。有時候自己也奇怪,當淵皇子提起那個條件的時候,我竟然十分害怕知道。淵皇子一定已經同意了那個條件,否則藥丸也不會在他手里,那么,那是什么呢?
翻上屋頂,看著遠處淵皇子住的宮殿,燈光明亮的照出來,房間內人影晃動,我看不清楚是誰。
“月色不錯。”冥澈出現,坐在我身旁。
“你在敵國的皇宮內總是能這么出入自如的嗎?”我似乎習慣了他的突然。
“主要是因為有人給我們開了通道,所以才會如此自如。不過我們有協議,我不會利用這個通道對你們做出什么事情來,戰爭,也該光明磊落。”他說得義正言辭,若他不是敵人,我會奉他為英雄。只是想起之前綁架我的小蠱,魔蠱國恐怕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
“淵皇子人如何?”冥澈的問題讓人措不及防。但仔細回想,淵皇子金色的眸子讓人覺得溫暖,然后竟想不起更多關于他的感覺。
“他,很好啊。”這個回答讓自己都覺得可笑,幸好冥澈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也看了清澈的月,直到天空開始飄起細小的雪。
不知道何時睡著,醒來時身上蓋了黑色的衣衫,雪花飄到上面,滑落下去。翡翠梳的顏色,變得深了,讓師父他們看見,肯定得大驚小怪,但這個沒辦法取下,只好將它往袖子里藏了藏。路上的宮女開始忙碌一天的事務,二姐看來還是睡得很安穩,呼吸勻稱,兩頰飛紅,在嘴角,似乎還能看到一絲微笑。這么看來,恩雅的藥物奏效,她總算不是個壞人。二姐有多久沒有睡得這么香甜了吧,讓人不忍叫醒她。父王應該到大殿去了,想來應是去給他陪個不是,做女兒的,真的是放肆了。
空氣很清新,看來一切已經恢復正常,我漫步向著大殿走去,看到恩雅迎面而來。她身后,是淵皇子暫住的宮殿。
“三公主,早。”她對我說,遠遠的,似乎能看到淵皇子在殿前站立。
“早。”我目無表情的回答。
“昨夜里真是累煞小女子了。”她揮起衣袖,嬌媚的擦擦額頭,似乎真的疲累不已,我不想深究,已無漫步的心情,轉身朝大殿飛去。
大殿后的涼亭處總是無人,徐徐涼風吹過,我停下來,深深呼吸,才發現自己的心竟有些亂。耳邊驟然飛來一物,我迅速閃開,細碎的氣劍深深插進木樁內。
“靈力果然高強很多。”聽到聲音后轉身,看到母后優雅的身姿,她穩穩的站在那邊,與前幾日看到的判若兩人,看來她已經完全恢復,輕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著卑微的奴仆。我討厭這樣的眼神,但還是禮貌的行了禮,小聲叫了母后。
“幸好還沒忘記我是你母后。”她上前一步,而我在思索著如果我靈力并沒有提升,剛才的氣劍會把我傷成怎樣。她擺動的衣裙若水上的荷葉般蕩漾,揮動衣袖,在亭間的椅子上坐下。那含笑看著別人的眼神是裹了鮮艷絲帶的刀,一把把刺進我的身體,讓人渾身不舒服。
“怎么了,在你父王前的伶牙俐齒現在都施展不出來了么。你父王真是疼愛你,讓你這般覺得可靠。”這樣的語氣,像個爭風吃醋的女人。
“母后,此地風大,您鳳體欠安,還是少在外面走動為好。”此刻我心里比較亂,實無心與她糾纏太多。便搭了臺階,希望她能讓我順勢而下。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想的那樣,她瞬間移動到我跟前,抬起我的下巴,修長的手指涼涼的沁進我的肌膚,她美麗的臉龐在我的眼前定格,我聽到她一字一句的說:“看看這張臉,為何那么多男人想得到你。我十月懷胎竟生下你這樣妖媚的狐貍。若不是以為事情會有轉機……”她頓了頓,眼里浮出可怕的光芒,手順著我的下巴游到我的脖頸,“不過,現在事情還可以控制……”,她的語調帶了甜膩的尾音,緩緩緩緩的,捏緊她的手,指甲伸長,戳得我生疼,卻無法喊出來,呼吸很困難,但我的眼里沒有一絲求饒的意味,淡漠的看著親生母親,一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銀紗,你干什么?!”聽見一聲呵斥,脖頸上的手松開,我雙腳發軟站立不穩,癱到地上。大口呼吸片刻后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父王關切的抱著我,母后與剛才完全不同,她滿臉愧疚坐在一旁,一雙手若做錯事的孩子不停的攪動自己的衣角。過了一會,師父趕到,查看了頸上的傷痕,對父王說幸好不太深,休息幾日就無大礙。父王這才放了心,準備送我回宮,起身時母后拽住了父王的衣袍,諾諾的說:“王上,臣妾不是故意的。”父王拍拍她的手背,說:“知道,沒事。”
事實上母后并沒有用過多的靈力傷害我,那些指甲戳出的傷痕只不過是傷了皮毛。父王將我放到床上,關切的看我。
“母后……她沒事吧?”我裝作一個乖巧的女兒,裝作忽略心里對那個女人的恨意。
“別怪她,她也是不得已。自從她將那次詛咒全數吸入后,性格就變成這樣,有時會判若兩人。騰龍殿不讓人隨便出入也是這個原因,是她在清醒的時刻給自己做出的一個牢獄。她不希望在不尋常的時候傷害到身邊的人。”原來是這樣的原因,父王說出來,我自然相信,也希望是如此。只是不明白,為何她總在那些不尋常的時刻,找到我來傷害,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人。
這時寒若急急跑進來,看到大家都在時矗立到了一邊,我能感受到她有急事要跟我說,就對父王他們說需要歇息了,不用這么一直陪著我。父王看看沒什么大礙也就帶師父離開。寒若待他們跨出門,便在我耳邊低低說:“婉月公主醒了。但,好像情形不太好。”這讓我迅速坐了起來,她看到我脖上的傷痕,驚問:“這是怎么回事?”我跳下床,“先去看看二姐,這個事情,等下再跟你細細說。”
從前二姐發作的時候,宮殿內總是很大動靜,今日卻十分平靜,沒有聲響。我們直接到二姐的睡房,看到她坐在窗前,動也不動。
“二姐。”我輕輕叫了聲。她轉過頭看我,眼神不再飄渺。“水月,你來啦。”她對我笑著,笑渦依舊,但,總能覺察出與從前不同。“感覺好些嗎?”我問她。她拉住我的手,有隱隱的紅色印記在她手背上一閃即逝。“我很好,你帶來的藥丸有效了,我再也不會被魘所折磨了。妹妹,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不僅不再有魘的反映,就連這些日子我照顧她,給她藥丸吃的事情都能夠記得清楚。外面起風,她起身關窗,風吹起她白色的長發,我驚愕的發現,她發絲中摻雜的縷縷黑色。
陸續來了許多人,是二姐派宮女前去通報的,說自己的病情已痊愈。我站在一旁,看著二姐熟練的與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寒暄,談笑,已然一個痊愈的公主模樣,她的發色現在已看不出來有何異樣,我希望自己剛才瞬間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覺。但最明顯不同的是二姐的笑容,那么冷漠,就像是雕刻的一般掛在臉上,拉遠了我們的姐妹親情。于是我離開二姐的宮殿,將她與前來道賀的大家丟在身后,向醫者圣殿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