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精忠耿早上醒來,右眼跳個不停,便覺得今天有什么災禍發生。等來到辦公室,他鉆在屋里盡量不出門,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不見有什么事情發生,這才長松一口氣,騎車往家走。
拐入那條小巷子之后,耿精忠感覺車子壓到一塊什么東西,隨即聽的‘滋’的一聲響,像是有人放了個又長又悶的屁。他連忙跳下來看,‘永久’牌自行車那根黑色膠制車胎上粘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扎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釘!
車胎剛換兩天便讓釘子給扎了個孔,回去還不被老婆埋怨死?耿精忠胸口冒出一股無名之火,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之后,罵罵咧咧道:“哪個龜孫這么缺德,把釘子扔到路中間扎我車子?”
有人打開門探出個腦袋往外看,道:“你罵誰呢?”
“沒罵誰!”耿主任連忙低下頭裝作檢查車子的樣子,等那人把腦袋縮回去,并關上門,才悻悻的將那塊木板往地上一摔,低聲罵道:“哪個扔的木板,哪個是我孫子。”話音未落,做賊一樣快速溜出巷子,來到‘濟北縣第一燈泡廠’的圍墻下,這才停下身喘了兩口粗氣。
等喘勻了氣,他又發現跳了一天的右眼突然不跳了,不由的一愣。以為預兆一天的災禍原來是被釘扎爛車胎,想想為此提心掉膽一天不覺好笑,搖搖頭推車朝家走去。
他家在掛甲屯,離思德大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走大路足有十里,抄小路三里不到。
大路雖遠,可遠有遠的好處,路寬而平,在上邊騎車簡直是一種享受。小路雖近,可近也有近的壞處,路面坑坑洼洼,又十分狹窄,一面臨著第一燈泡石的圍墻一面挨著田地,更讓人崩潰的,時不時還能碰到一座墳瑩。別看耿精忠人高馬大,可他這人膽小,見到墳便想到鬼,想到鬼便渾身發冷感覺背后陰風陣陣,常常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
如果是夏天,他情愿多走六七里路,慢慢悠悠享受著微風撫面。可現在是冬天,外邊寒風刺骨,為了能夠盡快回到家中,摟著熱乎乎的老婆躺到熱乎乎的坑上,他義無反顧的選擇走小道。
冬天天黑的早,耿精忠兩條短腿玩了命的蹬,天黑之前還是能趕到家的。不過今天不同,車胎被扎只能推著走,速度就慢了下來,離家還有一半路程,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借著頭頂稀疏的月光,看什么都顯得模模糊糊。
前邊有五座墳瑩,宛如五個大饃頭,上邊插著破敗不堪的招魂幡,寒風一吹,就像有個躬腰屈背的老頭在招手。
耿精忠急跑起來,為給自己壯膽,開始大聲的唱歌!他五音本就不全,驚嚇之中吼起來更是難聽,如同有人在用鐵勺刮一口鐵鍋,足可讓聽到的人五臟俱焚。他先唱的是‘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唱著唱著發覺這歌不太應景,墳瑩前鬼啊鬼啊的叫,是怕鬼不出來?于是換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耿精忠歌沒唱完,人已到了五座墳瑩旁邊,他把臉倒過去看第一燈泡廠的圍墻。忽然,從一座墳瑩后邊傳來一聲斷喝:“別他媽唱了,驢叫都比你唱的好聽十倍!”
猶如一聲晴天霹靂,耿精忠回首張望。墳瑩后慢慢站起一個人來,黑夜中看不真切,就像從墳里鉆出一個人似的。耿精忠嚇得三魂離體七魄出竅,推著車撒丫子就往前跑。
“站住!”那人中氣十足的喊道,咚咚邁著大步追了過來。耿精忠也不敢回頭去看,感覺腳步聲越來越近,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拎起車子,掄著往后扔去朝黑影砸了過去。那黑影怪叫一聲,怒罵:“我操你親大爺!你想要老子的命?”追的更快。耿精忠感覺后邊有涼風沖來,回頭一看,那黑影像只凌空躍起的豹子,朝他撲來,嚇得大叫一聲:“鬼啊!”還沒跑出兩步,黑影已壓在他的背上,像是被東風大卡撞了一下,耿精忠踉蹌著朝前跑了一步,摔了個狗吃屎。
那人把耿精忠翻了個蓋,騎在耿精忠的身上,一只手掐住耿精忠的脖子,喘著粗氣道:“你跑什么跑?”
耿精忠一眼睜一眼閉,看到那人頭上裹了塊布,就像舊武俠小說里的蒙面大盜。又見那人那人的手散發著熱氣,嘴中也喘著熱氣,不像是傳說中的鬼,膽子大了許多。道:“你追什么追?”
“你跑我當然追了!”
“你追我當然跑了!”
“**在干什么,跟爺爺在練嘴皮子?”那人把掐在脖子上的手緊了緊,道:“老子盯你一周了,知道你是信用社的主任,國家的干部,口袋里有錢。”
“我沒錢!”耿精忠道,“有錢也是國家的,我領的是死工資。”
“少他媽廢話,錢掏出來,痛快點,不然老子挖個坑把你埋了!”
說話間,那人順手抽了一個耳光,打得耿精忠半張臉火辣辣的痛。耿精忠想要說話,那人把手一緊,喉嚨鎖骨咔咔作響,眼看就要斷了。耿精忠連忙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人會意,把手松了點。
“錢,錢在我上衣口袋里!”耿精忠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那人也不解扣子,拽住口袋蓋沿一扯,已把口袋撕下半拉,里邊裝的錢散落出來。他把錢拿到手上,粗略的數了一遍,反手又是一個耳光,道:“四十多塊錢你還說沒錢?”
耿精忠耳朵嗡嗡直響,那錢是準備給孩子買過年穿的衣服以及鞭炮的,今天心不在焉的竟忘了去供銷社買,要是被這人全都拿走,老婆肯定埋怨,孩子肯定不高興,這個年甭想過得痛快了。要是面前的蒙面大盜能發發善心,多少留下點就好了。他鼓起勇氣,道:“哥……哥們!你這是搶劫,抓住可是要判重罪的。前兩天,城里有個人在蟒河邊搶了二毛錢,抓住后知道判了多少年嗎?”
那人本已從耿精忠身上起來,聽了這話,重新騎到耿精忠身上作勢要打。耿精忠連忙抬起胳膊護在臉上,等了半天不見有動靜,挪開胳膊去看,鐵錘般的大拳頭落了下來,正好打在他的左眼上,面前頓時飄滿五彩的星星。
“你來說說,判了多少年?”
“十……十五年。”
“聽你的意思,是想告我?”
“不敢!”耿精忠連連擺手,道:“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案遲早要發的。你要是能給我留二十塊錢,到時警察問起,我只說是心甘情愿借給你的,絕不讓警察抓你。”
“老子刀口舔血,見過不要命的,沒見過像你這樣要錢不要命的!”那人又是一拳打了下來,這次打到左眼上,耿精忠頓時變成了熊貓眼,兩只眼睛痛的淚水直流,瞇成一道縫怎么也合不上去。那人拽住他的衣領,倒拖著往墳瑩后邊走。耿精忠暗覺不妙,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道:“你不是想要告我嗎?那我只能殺人滅口,埋尺滅跡了。看到沒,這里正好有個坑,真是天公作美,把你往里邊一丟,再蓋上土,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你滅了口埋了尸。”
耿精忠回頭一看,前邊是個新打的墳坑。只需把他往里一扔,再薄薄的掩上一層土,等到明天,新棺下葬把土一封,他算徹底交待了。狄仁杰再世,只怕也查不出他的尸首在什么地方。
耿精忠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滾,哆哆嗦嗦道:“大……大哥,饒命!”
“現在想讓我饒你?遲了?”那人手上用勁把耿精忠往墳坑里拖。耿精忠耍起賴皮,重心下沉,身子拖地,兩人僵持了片刻。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叮叮當當甚是刺耳,是破爛洋車所特有的響動。
平常在路上看到旁邊有輛‘除了鈴鐺不響,什么都響’的洋車經過,耿精忠必定會搖頭輕笑,暗罵:“什么玩意還出來現世!”此時聽到這種動靜,他卻像是聽到仙樂一般歡喜,張嘴就要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