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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牛頭村大隊值班室里，支書張亞東靠著煤火與村里的其它幾個干部正甩撲克。兒子淌著鼻涕進來，道：“爸，家里有人找！”

張亞東還以為是山里的窮親戚來打饑荒，懶洋洋的不想回去，隨口問道：“誰啊！”

兒子道：“高大龍?！?/p>

張亞東認識高大龍，知道他是高家屯大隊的民兵連長。對付窮親戚，他可以打著工作忙的旗號不見，鄰村的干部來了，大家同鄉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哪能不見。何況，作為思德鄉最富的村，他在面對其它村的干部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尤其是面對窮村時，儼然就是二鄉長，那種感覺真叫一個痛快。

張亞東把牌一合，讓會計先替自己打，隨兒子出了門。寒風一吹，他打了個機靈，腦袋隨即清醒過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天都快黑了，高家屯的民兵連長巴巴的跑來想干什么？難道是想借那臺三洋電視機？

三個月，在公社開全鄉土地承包會時，高鐵軍以打哈哈的口吻問他：“聽說你們村新買了一臺三洋電視機，比看電影還過癮，到了晚上搬出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圍著看，過年一般熱鬧。什么時候把電視機借給我們看幾天，也讓我們高家屯像過年一樣熱鬧熱鬧?！?/p>

他也以打哈哈的口吻回道：“你要看就搬走，反正我們也想把十四的換成十八的，你搬走了我們正好換！”

莫非高鐵軍竟把當時的打哈哈當真，事隔三個月之后派人來搬電視機了？又或者，高鐵軍的傻兒子要趕在年前結婚，高大龍來是借那六輛拖拉機組成迎親車隊？

如果是前者的話，萬萬不能答應。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倒可以考慮考慮，不過得有個前題，這次拖拉機不能白借，每輛得加十塊錢油，每個拖拉機手還得封五塊錢紅包。他叫住在前邊連跑帶蹦的兒子，道：“高大龍沒說什么事？”

“沒？他只說有好事！”

高家屯窮的只差當褲子了，能有什么好事？張亞東搖了搖頭，跟在兒子后邊回到家中。高大龍正坐在屋里喝茶，見他進來客客氣氣握了手。張亞東平時愛看書，好學里邊的古人說話，晃著腦袋，一字三頓的道：“高大連長駕臨寒舍，鄙人頓覺逢壁生輝，實在榮幸。不知高大連長所來何事？”

“好事！”高大龍也聽不出蓬蓽生輝與逢壁生逃的區別，道：“高紅旗想請你喝酒？”

“高紅旗？何許人也？”

“什么爺，他不老，跟我一般年紀！”

張亞東搖了搖頭，作為一個農民已經悲哀了，做一個不讀書的農民更加的悲哀。他道：“我是問高紅旗是什么人？”

“哦，他是我們屯的大隊長?！?/p>

“你們屯的大隊長不是被擼了嗎？什么時候又任命了！”

“正式的任命還沒下來，才代大隊長沒幾天！”

張亞東點了點頭，慢條斯理的道：“我跟他又不認識，他請我喝酒干什么？自古以來宴無好宴席無好席，不會是有什么陰謀吧？”

高大龍猛的站起身，道：“你給句爽快話，到底去不去？”他在這喝半天茶水已是一肚子鳥氣，又被張亞東問東問西的更是不爽。何況他心中早已認定張亞東不會借拖拉機，請張亞東吃喝純粹浪費，只盼張亞東說聲不去，他扭頭便走。

張亞東看到高大龍的反應，反而覺得高紅旗請他吃飯沒什么陰謀，要是想算計他高大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有好酒嗎？”

“三毛錢的地瓜燒，愛喝不喝！”

張亞東笑道：“只要不是一毛五的，我都喝！”

東牛頭雖富，可村干部還沒混到天天有酒喝的地步，甚至周周有酒喝也沒混到，聽說有酒喝，早把肚里的饞蟲給勾了出來，要不是怕遭到高家屯的算計，他早答應了。

張亞東出了門，不遠處一字排開六輛拖拉機，他走到一輛前，吩咐高大龍把洋車放到車斗來，然后開了駕駛室的門，請高大龍上去。

高大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坐拖拉機，正襟危坐的一動不動，等拖拉機朝前一沖，他的身子往前一晃，才放松下來。他曾經偷偷推過拖拉機，用盡全身之力也沒能把這個大家伙推動一步，所以對開拖拉機十分好奇，坐著旁邊，學著張亞東的樣子，又是掛襠又是打方向。

張亞東斜了一眼，道：“想開嗎？”

高大龍點頭如搗蒜，道：“你愿意教我？”

張亞東笑道：“這東西要是我家的，你想開盡管開，可這是集體的財產，損壞了沒辦法給村民交待？等你們屯買拖拉機了，到時我教你！”嘆了口氣又道：“只怕這輩子是沒這個機會了。”

高大龍臉色一變，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屯買不起拖拉機？告訴你，我們屯明年開春就買拖拉機！”

“是嗎？那我倒要拭目以待！”

兩人話不投機，當即誰也不再說話。騎自行車需要近二十分鐘的路程，開拖拉機不到十分鐘便到了。聽到拖拉機響動的村民們走出家門來看稀奇，小孩子更是追著拖拉機跑。張亞東得意的按著喇叭，吸引著小孩子高聲尖叫。

經過高紅旗家門口時，高大龍道：“到了！”張亞東佯裝沒聽到，按著喇叭繼續往前跑，直到開到村那頭，把村里的人幾乎全都驚動，這才春風得意的把拖拉機停在高紅旗家的門口，開門跳出駕駛室。

“張大支書能來，真是我莫大的榮幸?！备呒t旗伸出一只手朝張亞東握去。張亞東學著總理接見尼克松樣子，伸手輕輕一握，指了指后邊的拖拉機道：“剛噴的漆，你們屯的小孩子不會在上邊亂寫亂畫吧！”

“不會！高支書請?！备呒t旗伸手一擺，做了個請的姿勢。

張亞東卻不放心，回頭又對高大龍道：“高連長，能不能找兩個民兵看著，這都快過年了，畫花了不好看！”

高大龍怒火上升，想要譏諷張亞東兩句，見高紅旗對他使了個眼色，只得作罷。沖兩個正在看熱鬧的民兵指了指，道：“你們兩個把拖拉機給我看好了。”

一個民兵道：“連長，用不用去槍庫取兩把槍來！”

高大龍終于還是發了火，道：“取你媽的槍！你還真把這拖拉機當寶貝了，小孩子摸一下，你敢開槍打他們？”說完，怒氣沖沖的進了高大龍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