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沒什么車,路面又平展,高大鳳如魚得水,開著拖拉機一會的功夫已到濟北縣的東大門——東門橋。
此處方圓一里之內矗立著三個工廠,一半的工人得從橋上進城回家,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看著人山人海的場面,高大鳳只覺頭皮發炸哪敢再往前開一步,站起身讓出駕駛位。高紅旗把車慢慢挪到路邊,招呼著車斗里的人下來,六個人搭手把大喇叭從駕駛室里搬抬下來。高紅旗開始連接喇叭,其它五人也幫不上什么忙,垂手站在拖拉機前,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過去十個人不知有一個人往他們這邊看沒有,就算看了一眼,也沒停下來的意思,就如同在看一件跟自己毫無關系的東西。過了一刻多鐘,見還是沒人上前詢問,高大龍的心中不覺發涼,暗道:“照這樣下去,今天的沙子是賣不出去了。”
就好像能猜透他的心思,懂得點木工手藝的送財忽然道:“只怕咱們要白跑了!”
高大龍連忙問道:“為什么?”
送財道:“現在是冬天,溫度不夠,水泥石灰根本凝結不住,所有的建筑工地都停工放假,沒人蓋房子又把沙子賣給誰?”
高大龍聽著有理,點了點頭,沉著臉來到駕駛樓前。高紅旗拿著個收音機正在調臺,見他來了,道:“調來調去怎么就兩個臺?”他在兩個臺之間來回轉換,兩個臺的節目完全一樣。
高大龍自從知道世界上還有聲音機這個玩意,就收到過兩個臺,一個是中央人民電臺,一個是濟北人民電臺。濟北人民電臺除了縣領導今天又到哪個村視察工作之外并沒多少節目,一天里九成時間轉播中央人民電臺的節目,跟只有一個電臺沒有什么區別。聲音機里有個字正腔圓的播音員在念‘人民日報’上的一篇社論,他心里裝著事也沒功夫去聽講的是什么,道:“咱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高紅旗隨口道:“什么錯誤?”繼續在兩個電臺之間變換,字正腔圓的播音員終于念完那篇社論,一個普通話不太標準的女聲道:“我縣今年根據中央的指示,已全面推廣土地承包……”
高大龍道:“現在是冬天,不泥什么的根本凝結不住,縣城里所有的工程都停了下來,等天氣熱了才會動工。既然都沒有人蓋房子,咱們的沙子怎么可能賣的出去嗎?”
高紅旗抬起頭,笑道:“聽說過反季節銷售嗎?”高大龍搖了搖頭。高紅旗道:“反季節銷售就是把這個季節用不上的東西以極低的價格賣出去,有些人覺得劃算,會先把東西賣下!”他嘴上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繼續把調頻鈕轉來轉去,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買個錄音機,那時便不會像現在如此無奈,想要點喜慶一點的音樂,還得在這瞎碰運氣。”
高大龍不知錄音機是什么,也沒理解反季節銷售這個新鮮熱辣的名詞,正想問問,聲音節里突然傳出京劇‘奇襲白虎團’的唱腔。高紅旗道:“終于有了!”把聲音機放到拖拉機上,又把麥克風的音量開到最大,對準聲音機上的小喇叭。
放在地上大喇叭傳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五里外的人或許都能聽到。正在橋上過的人大吃一驚,朝這邊看來,有些好奇想看了個究竟,很快把拖拉機四周圍的水泄不通!
高紅旗把麥克風往高大龍手中一遞,道:“你嗓門大,吆喝兩嗓子,告訴他們咱是高家屯沙廠的,要賣沙子!”
高大龍朝前一看,眼前黑壓壓一片大概有上千人。他還從來沒在這么多人面前講過話,不由的有些膽怯,額上冒出虛汗,拿麥克風的手也微微顫抖著,瞠目結舌的道:“同……同志們……”喊完這三個字,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下邊還能再說些什么,正著急該怎么辦,忽然看到老鼠正雙手抱胸笑吟吟的朝這邊看,似乎是在看他如何‘出洋相’。他三兩步搶到老鼠面前,拽住老鼠的胳膊道:“你來告訴他們咱是高家屯沙廠的,來這里是賣沙子的。”
“我?”老鼠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然后連連擺手,道:“我不行!絕對不行!”
“怎么不行?”高大龍瞪著大眼問道:“咱屯除了你走街串巷的賣過老鼠藥,還有誰做過生意?別謙虛了,趕快喊。”
老鼠雖走街串巷的賣過老鼠藥,可那時的對像只是農村的蠢笨媳婦,什么時候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做過買賣?況且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工人老大哥,平常都是崇拜敬仰的對象,跟他說句話都能讓他興奮的打不到北,現在讓他面對著他們講話不覺有些心虛。想要不喊,又見高大龍如同怒目金剛,兇巴巴惡狠狠的瞪著他,兩個沙鍋大的拳頭緊緊攥在一起,隨時都有可能砸在自己腦袋上,只得硬著頭皮喊道:
“老鼠藥,耗子藥,老鼠一吃跑不掉,耗子不死我去死!”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高大龍連忙捂住麥克風,道:“瞎喊什么?讓你賣大沙不是賣老鼠藥。”
老鼠經眾一笑,又被高大龍一頓喝斥,反而找到了感覺,點點頭道:“我知道。”人群中有個小青年道:“喂,賣老鼠藥的,你車里拉的都是老鼠藥吧!”
老鼠道:“呵,這位小兄弟,你的眼光真不錯,一眼就瞧出這是老鼠藥。那一位又說了,我們又不是傻子,你干嘛拿沙子騙我們那是老鼠藥?這要說騙,那是絕對沒有騙,我們高家屯的沙子與別家的不一樣,它是山里邊的金剛石經過數百萬年的磨擦才形成的,最是堅固無敵。你要用我們高家屯的沙子,蓋出的房子比鐵還要硬,老鼠敢到你家搞破壞,那是老壽星上吊只嫌自己命太長。它在你家屋子里,打洞打不透,上墻上不了,過不了幾天便會餓的一命嗚呼,你們說我們高家屯的大沙跟老鼠藥一樣不一樣?”
眾人聽罷,又是一陣的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