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郭肇基既最初死不松口,這有了活路,慮事自然要十分周全方罷。
他心里清楚,這“將功贖罪”四字,可不是繼續留在山海關能做得的,指望居中傳遞消息,怕是就連初次上手軍情的徐維宗也不會答應。唯一的結果,必然是重返遼河以東,要在建奴內部下功夫。
自然,這如何回去,用的什么藉口,秀才郭肇基便想的比徐維宗要詳細。不說這到底用的什么花招,單說那秀才郭肇基所知的“奸細”,甚至無甚把握的懷疑者,全都寫在一張紙上。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自廣寧戰敗之后返回關前的,有大字不識的兵丁,有馬夫,也有識字的書手,倒是沒有武官。想必那奴酋努爾哈赤也不放心讓武官們返回,大概也知道那些降官的不可靠。
這總計三十多人的后金奸細,按著秀才郭肇基的交待,其實也沒打聽到較為機密之事,畢竟身份太低,只是將所加所聞記下而已。再加上距離過遠,中間又夾著個寧遠、前屯等堡寨,八九百里之遙,傳遞消息實屬不易,一年多的功夫,也不過送出去七八回。
得知這些,徐維宗不免略生愁緒,這刺探軍情,可絕非易事,不知那少年會如何著手。
秀才郭肇基要安全返回,這些奸細自然要一網打盡,一個不漏。考慮到關前定然還有郭肇基所不知的奸細暗中藏匿,錦衣衛那等耀武揚威的動靜便定不能有。將那一紙名冊交予千總王瑜,又將細處一一述明,潘千戶、徐維宗,以及秀才郭肇基,便只能坐等消息。
那千總王瑜急與總兵馬世龍商議,順帶著將陳瑞瑜所議的“生意”一并稟告,足足說了半個時辰。
那馬世龍年紀輕輕便位居總兵官,自然有些“本事”。雖說備了禮巴結了下錦衣衛,這會兒卻也沒趕著要親自去見人。千總王瑜走動倒也沒什么,總兵官出入結交些什么人,可有不少人盯著的。更何況,千總王瑜將陳瑞瑜分析的近來“謠言”的出處、用意,以及日后可能出現的狀況說了個透,馬總兵心中警醒,做事便要收斂幾分。
那些奸細,定是要抓的。
如何做的不動聲色......馬總兵也不想讓人知道,軍中居然有如此多的后金奸細,便由王瑜帶著親信家丁動手。當然,先是下令調防,這本在馬總兵的權限之內,沒有任何不對之處,待那一小隊換了地方,這才將人一一傳喚,就此消失。
山海關外的一處小山后,當著秀才郭肇基的面,將所有奸細盡數斬首,深挖掩埋。
此事馬總兵不想聲張,潘千戶、徐維宗也全指望著秀才郭肇基,至于那些奸細的死活,全然不在心上,甚至連問都沒問過。至于軍中少了三十多人......更是沒有半點痕跡。
至此,那秀才郭肇基才算松了口氣,一門心思的編造回去的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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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陳瑞瑜并未插手,甚至連城門也沒出。那五百騎兵尤自住在營房里,也是未出營門一步。
陳瑞瑜對此極為滿意,單憑這一點,便是鐵軍的雛形。
打發王寶拿出銀子,重重賞了營內那幾個馬世龍的兵,又請其另購酒食,好生供應吃喝。
趁這功夫,陳瑞瑜將張浩平喚了來。
在此之前,張浩平已經與山海關內幾家商號的朝奉聯系上了,那張家自己的商號不必說,這少東家也是見過的,至于其余四家,有了信物及書信,也是滿口答應,一切聽從吩咐。
陳瑞瑜自己雖然還是少年,對張浩平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少年,卻是不放心,這一吩咐,算是一試。
不得不承認,陳瑞瑜的很多念頭,都是臨時起意,至于用處,卻是走一步看一步,目前看來,似乎大多還是有用的。
關于生意,商議一次自然是不夠的,這后話,與王瑜約的仍然是悅心齋的樓上,陳瑞瑜也將張浩平帶過來。
那小二眼神兒不錯,認得出這位少年身上錦衣衛的服飾,伺候的極為殷勤,或許是昨日叫過唱曲兒的,便認定這少年家境不凡,至少那茶,上得便是好茶。當然,陳瑞瑜也賞了三錢銀子,打發他下去。
張浩平站在桌邊,眼角余光留意著坐著的那位少年,卻是不敢坐,亦不敢先開口。
陳瑞瑜端著茶盞,眼卻望著窗外樹梢頭后面高高的箭樓,沉思許久,方才品了口茶,開口道:
“都見過了?”
張浩平猛地回過神來,忙道:“是。”
陳瑞瑜卻又停了片刻,才道:“如何?”
“大人指的是......”
“這幾家商號,你管得住么?”
張浩平低頭想了想,道:“按見時看,小的說話他們還都聽的。”
“好,”陳瑞瑜道:“眼下你先留在這里,我給你留一萬兩......在入冬之前,盡量積蓄米糧,等我安頓好之后,再告訴你運到何處。”
“這......”張浩平遲疑著,道:“大人,若是買賣米糧,小的倒可試一試,只是這里.....”
“一會兒來的,是千總王瑜,有事便與王千總商議,至于怎么做,該不用我多說了吧?”
“是。”
陳瑞瑜瞧了他一眼,道:“在這里做事,不僅是買米,其它的生意,一樣可以做。不過,你也該留意些旁的消息。”
“是。”張浩平低頭應道。這話便是說的打探消息了,不過,他尋思的意思,在這山海關,打探的可就不光是傳出來的建奴的消息。
“事情辦好了,”陳瑞瑜道:“救你父親的事,便多幾分把握。”
“是。”
正說到這里,門簾兒一掀,王寶進到屋內。
“大人,”王寶道:“那邊營里都收拾妥了,隨時可走。”
“好。”陳瑞瑜道:“你來的正好,這事也得跟你說說。”
“是。請大人吩咐。”
“張浩平,”陳瑞瑜道:“你專責籌集米糧,盡快與你祖父他們聯系上,至于所需文書什么的,便去尋王千總商議。這生意上的事,你盡管去問王千總。記住,你專責商事。”
“是。”
“除此之外,一切都聽王寶分派。”
“是。”張浩平看了王寶一眼,應道:“小的定盡心辦事。”
陳瑞瑜又看向王寶,道:“你也聽到了,生意上的事,你不必多費神,盡管讓他去做,你只管告訴他咱們要的是什么。”
“是。”王寶顯然明白陳瑞瑜的意思。
陳瑞瑜皺了皺眉,想了想,道:“眼下諸事都是開頭,很多事......王寶,這日后,軍需一事都要你來掌總。”
“是。”
“米糧、布匹,找張浩平要,至于甲杖么.....這樣吧,你在此多留一日,與那王千總再喝幾頓酒。我給你留五千兩銀子,至于是拿米糧來換,還是花銀子去辦,你自己拿主意。”
“是。”
“還有,我在寧遠,還會待幾日,你要盡快趕上來,這日后的刺探軍情,怕是也得你多出力。”
“是。”王寶答應著,卻又遲疑了下,問:“大人,這刺探軍情一事......如何著手?”
“這個慢慢來。”陳瑞瑜道:“先搭個架子,你記在心里便是。建奴那邊先不說,這遼西一帶,你可與張浩平一起商議一下,有消息便一并打聽了。”
“是。”
陳瑞瑜看了看張浩平,又看了看王寶,道:“萬事開頭難,不僅是你們,我們去了之后,也是一樣。你們記住,這個冬天,若是沒有足夠的軍需,一切便都成了空談。”
“是。”這次是張浩平與王寶兩人一齊應聲。
“坐吧。”陳瑞瑜指了指椅子,讓兩人挨著桌邊坐下。
“這回到了山海關,”陳瑞瑜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與二人閑談,道:“才知與想的不同,至少這商貨出關,并不難。”
張浩平小心的看了看陳瑞瑜,低聲道:“小的與那幾家朝奉聊了會兒,說是只要關前軍中有照應,的確不難,但若是無人,卻也進不得。不過,那些進不來的,在城門外便將貨都賣給旁人,也算是進了。據說,山海關內,有不少商鋪便是這般做生意的。”
“反正有王千總呢,咱們不愁。”王寶道。
“嗯,”陳瑞瑜道:“你們二人與王千總多接觸,王千總也是個爽快人。”
“一會兒王千總要來?”王寶卻還不知道。
“是。”陳瑞瑜道:“事情是都敲定了的,具體的,就看日后你們如何辦了。”
“大人放心。”王寶道:“既然大人與王千總熟悉,我們辦事只要小心些不惹麻煩就是。”
“我們去了廣寧,這邊的事就暫時顧不上了,再說,數百里之遙,就是聽個消息,也要好幾日,你們盡管放心大膽去做,只要記著,這都是為了什么就好。”
“是。”
“此次出關,寧遠極北一帶的情形,還要去了才知。”陳瑞瑜道:“若是米糧運輸不便,我與王千總商議過了,就以關前軍需的名頭運送,若最后真要這么做,張浩平,你籌的米便要補給王千總。”
“是。”
“王千總他們......總要賺些銀子的,張浩平,你做的生意,也包括他們的一份,你可懂?”
張浩平遲疑一下,道:“大人的意思,是讓王千總他們賺銀子?”
“嗯,”陳瑞瑜道:“人家也不能白幫咱們。王千總在軍中,打的就是軍中糧餉的主意,這如何賺,聽他的便是。”
“是。”
軍中的生意,不僅數額巨大,且種類繁多,尤其是這山海關聚集著近十萬兵馬,不論是銅鐵毛皮,還是鍋鏟藥材,都是成千上萬。若是不急,按著大明朝的規矩,自是由百姓僉派運送到關,但實際上,很多種類,包括米糧、藥材在內,有不少是用銀購買,這豈不就是大生意?
“王寶,”陳瑞瑜道:“你日后試試,看能不能弄幾艘船,若是能買到火炮,就更好了。”
“火炮?”王寶搖頭道:“大人,這怕是不易。”
“盡力吧。”陳瑞瑜道:“當初廣寧一敗,沿邊屯堡里的火器、火炮,流散不少,這東西咱們總不能明著去收集,不過,王千總他們,卻是可以。再說,有些廢舊的火器,也是能用的。”
王寶似乎有些轉不過彎來,道:“廢舊的還能用?”
陳瑞瑜沒說什么,只笑了笑。
“大人的意思,”張浩平小聲道:“是王千總說,是廢舊之物。”
王寶眨巴眨巴眼睛,顯然是尋思片刻,才明白過來,咧著嘴笑了笑。
陳瑞瑜正色道:“記住,這些都要小心從事,眼下不急,不能誤了大事。”
“是。”
說話間,王千總、徐維宗、潘千戶帶著秀才郭肇基進來,屋內頓時擠得滿滿的。本是約的王千戶,但既然都來了,這一頓,當然就不能多說細處,也就算是見個面,讓張浩平、王寶正式出頭。
酒散人去,陳瑞瑜便帶隊出關,直奔寧遠。
不過匆匆兩日,山海關依舊屹立,似乎從不曾有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