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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寧遠城，陳瑞瑜帶隊縱馬飛奔，沿途所遇屯堡、驛站，絲毫不做停留，只管沿著驛道一直向北行進。

自廣寧失陷建奴之手，距今已有兩年多，那驛道上處處是荒草叢生，連道新鮮的車轍印記都尋不到，倒是節省了馬料，不必離驛道太遠，就能尋到供戰馬啃食的青草。

這隊百多騎的隊伍，一反往日悄無聲息、毫不張揚的姿態，一路展開旌旗，將一溜兒火紅插進荒草叢生的大明失地。

大明朝在遼東經營二百多年，這遼西繁盛之地遠勝遼河以東，沿途屯堡、村寨多不勝數。

陳瑞瑜令鐵錘、鐵杵輪流率二十騎在前探路，自帶大隊落后十里跟進。這一路走去，果見沿途堡寨無數，但盡皆破敗，墻倒屋塌，即便是匆匆望去，也能看清那些煙熏火燎的痕跡。這些均是當初廣寧潰敗的官兵所為，行的便是堅壁清野之計，試圖不留給建奴一粒糧食。

這計策到底是不是有效，倒也沒人知道，但陳瑞瑜這隊人馬所過之處，卻當真是沒見到半個人影。

面對這幅景象，陳瑞瑜不禁對秦振武等人招募新兵的效果有些懷疑。不過，這僅限于驛道附近，至于稍遠處的山里是個什么情形，倒也不好猜測。

那建奴若是進犯，無疑也是要走這驛道，這兩旁的村屯自然住不得人的，按此想去，就算這遼西的百姓隱匿山林，這建奴退去之后，也不會再回這等險地。大明官軍尚且敗退山海關，尋常百姓又怎能敵得過建奴大軍？

是故一路之上，陳瑞瑜也并未下令去所過屯堡內探查，想必也不會留下可用之物。

滯后的秦振武等人，想要募兵，就看那山林里能尋到多少了。

由寧遠北上，經寧遠中左所、杏山驛、松山堡，近二百里地，陳瑞瑜等人用了一日一夜的功夫，次日午后，抵達廣寧左屯衛。

此為后來的錦州城的所在，不過，呈現在陳瑞瑜等人面前的，依舊是斷壁殘垣，衛城城墻被扒開無數道豁口，城內一片廢墟，寂靜無聲。這把火也不知是誰放的，還真是燒得徹底。陳瑞瑜帶隊自城墻豁口進入，在城內穿過，竟然沒看到一處完好的屋舍，連條野狗的影子都沒有。

近百騎在城內的青石板街道上行進，除了馬蹄聲以及隨風飄轉的枯葉帶來幾分生氣，整個衛城一片死寂，沒有血跡，亦沒有枯骨。

陳瑞瑜猶豫片刻，便下令所有騎兵散開，在城內搜尋可用之物。

按大明軍制，這衛城里可存儲著眾多的軍需器械，非尋常堡寨可比。既然沒有看到血跡，亦沒有枯骨，便很難判定當年建奴是否來過。眼下秦振武等人正在募兵，這城內哪怕是零星的兵器、甲杖，也能用得上的。

待騎兵們四下散去，陳瑞瑜獨自上到城墻之上，向北眺望。

城外是一片曠野，幾道河流蜿蜒向東流去，陳瑞瑜一時也辯不出那條是大凌河，哪條是小凌河。這等地勢，原該是上好的田地，此時卻長滿荒草，除了仍舊向北伸展的驛道，更無一絲煙火氣息。

按著歷史記載，督師孫承宗孫大人、袁崇煥向錦州派駐兵馬，重筑城堡，是在天啟五年夏季，距今還有整整一年時間。這錦州的荒涼，還得持續下去。

不過，陳瑞瑜倒是一直心有疑慮，直到此時，也未曾遇到建奴的游騎。此處距寧遠二百里地，袁大人不曾派兵游弋，倒不想建奴的游騎也不見蹤影。當然，此處距遼陽、沈陽更遠，但這卻不是理由。

陳瑞瑜這一路走來所見荒蕪，倒是不解督師孫承宗、袁崇煥為何要選在寧遠修筑重壘。歷史上記載的理由也說得過去，但按眼下錦州的這幅模樣，在此駐軍亦未不可，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況且那恢復之功還能再多二百里。

當然，到明年這個時候，這恢復錦州之功，又算在孫大人、袁崇煥的頭上，似乎沒人在意，這錦州城，一直是這幅破敗、無人的模樣。

孫大人以及袁崇煥等一幫子文武官員，之所以在寧遠筑城，怕是避戰的一種積極應對。

大明朝堂之上，恢復遼東之議一直是占得上風，此時從未有過妥協之意。那駐守山海關是不被認可的，倒是修筑寧遠有進取之象。

明知眼下明軍無力作戰，卻又要展示恢復遼東的決心，那么在寧遠城駐防練兵，在朝廷上那些官老爺們看來，自然是比較“進取”的做法。

在陳瑞瑜看來，這修筑寧遠之后，再修筑錦州城，除了多花銀子，別無好處。此時建奴正忙于對付遼河以東四處燃起的反抗、叛逃，根本無心西進。白白浪費了幾年的功夫，花了無數銀子，大明朝這邊不過是重修了幾座城而已，于建奴半點不相干。

陳瑞瑜倒是有心猜想，建奴眼下的情形，朝廷若是知道，還會不會贊同孫大人眼下的策略。更不要說，多年之后，建奴會繞過錦州、寧遠，由喜峰口破關而入，緊逼京師。

以陳瑞瑜所知歷史記載，倒無法判定這一點。

不過，這倒是給錦衣衛刺探軍情的差事留了個機會。事實上，陳瑞瑜原本就打算將一些消息透露出去，潘千戶遠在京城，徐維宗駐扎山海關，這寧遠一地的消息，完全由自己掌握。只要有了消息，怕是也沒人會關心陳瑞瑜是如何得到的。

只是，這消息就算傳到京城，魏忠賢知道了又如何？兵部知道了又會如何?

陳瑞瑜皺緊眉頭，對此有些頭痛。

魏公公怕是忙著爭權、收拾那些找自己毛病的人，兵部么......孫大人可是督師，東閣大學士，怕是就是有心人推算出來，也不敢多嘴。

看來，指望朝廷有所改變，怕是行不通的，還得靠自己，靠這幫漢子們“創造”一個奇功來。

正想著，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大人，”鐵杵叫道：“全城都搜遍了，都是些沒用的破銅爛鐵，咱們都用不上。”

陳瑞瑜轉過身來，問：“有糧食么？”

“連一粒米都沒瞧見。”鐵杵道：“都燒了，燒得干干凈凈。”

鐵杵指了指城西南角，又道：“那邊有兩座米倉，里邊全都燒成了灰。怕是有上千石的米面，這幫子敗家子.......”

“兵器、甲杖呢？”陳瑞瑜仍然不死心，問道：“一樣能用的都沒有？”

“沒有。”鐵杵道：“那邊庫里的，像是潑了油燒的，連箭鏃都燒變了形，咱們又沒鐵匠師傅，要不然，還能回爐重煉。”

陳瑞瑜搖了搖頭，這等廢物，眼下帶著可沒用處。

“走吧，咱們接著向北。”

“大人，”鐵杵頓了下，道：“不住這里？”

陳瑞瑜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道：“怎么？”

鐵杵又裂開嘴，道：“咱們是不是趕的急了些？這一路上可一個兵都沒找到.......”

“急什么？”陳瑞瑜笑道：“往后有的是。”

“是，大人說的是，”鐵杵道：“我是怕晚了，練不出好兵來。”

“走吧，”陳瑞瑜邊走邊道：“廣寧那邊人更多。這邊都是這等情形，那邊該更好才是。”

剛到墻下，就見鐵錘帶著兩人急奔而來，不待戰馬停穩，便跳下馬背，道：“大人，前面四十里處，有建奴游騎。”

“多少人？”陳瑞瑜問道。

“不多，只有二十八人，一人一馬。”鐵錘笑道：“不是大人吩咐過，要小心從事，我可就直接動手了。”

“建奴察覺否？”

“沒有。”鐵錘道：“大人，那隊建奴在山邊的屯子里住下來了，我這隊是尋著新鮮馬蹄印子尋過去的。打林子里瞧的。那幫子建奴獵了頭野豬，正架在火上烤呢，我們這會兒趕過去，正好熟了。”

鐵錘這般模樣，倒是真沒將那二十八騎放在眼里。

“好，”陳瑞瑜道：“召集隊伍。”

“是。”

“大人，”鐵杵跟著陳瑞瑜后面上馬，道：“讓我打頭陣。”

“憑啥？”鐵錘瞪眼道：“這可是我探來的。”

這首次遭遇建奴游騎，人人都帶著些興奮。

“都別爭了，”陳瑞瑜止住二人，道：“百人對二十八人，還爭什么頭陣？”

鐵錘、鐵杵住了嘴，一齊望向陳瑞瑜。

“先圍了他們，”陳瑞瑜緩緩說道：“一個也別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