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靖東營游擊將軍祖大壽宴請陳瑞瑜,選的地兒并非島上軍營內,而是在覺華島最北端的一處崖上。
此處建有近百屋舍,儼然便是一個村子的模樣。那祖大壽熟門熟路,徑直引著陳瑞瑜等進到一處宅院,旋即連聲呼喝,喚人擺酒開宴。
陳瑞瑜亦不多言,只瞧著眾多仆從、丫鬟穿梭進出,那祖大壽儼然便是此地主人。
“陳將軍,”祖大壽樂道:“瞧得出也是爽快人,不知這酒量如何?”
“略飲幾杯尚可。”陳瑞瑜笑道:“不比祖將軍,一會兒還得趕路。”
“不急。”祖大壽擺手道:“這上萬石米糧、豆料,一兩日也運不完。”
陳瑞瑜卻不想在此多做停留,但也知祖大壽所言不虛,當下只略笑不答。
祖大壽瞧見,心里略作尋思,便起身來到窗前,道:“陳將軍可來一觀。”
陳瑞瑜心內好奇,起身過去一瞧。
見那窗外正是茫茫無際的大海,海面上卻是千帆云集、停泊著數百船只。
“這是......覺華島水師?”
“正是。”祖大壽笑道:“如何?”
“我倒不知......這覺華島水師有這多戰(zhàn)船。”
陳瑞瑜的確有些吃驚,這覺華島上有水師是知道的,卻不曾料到居然有如此規(guī)模。
“這還算多?”祖大壽道:“陳將軍所見,僅是三成。”
三成?陳瑞瑜下意識的盤算著,這得花費多少銀子?倒不是心疼適才給祖大壽的銀兩,而是這么多戰(zhàn)船聚集于此的用處。
“是來運糧的?”陳瑞瑜問。
“嗯,”祖大壽道:“眼下唯有運糧的差事可做。”
“新船?”
“大半是新造。”祖大壽嘟囔了一句,笑道:“花的銀子可不少。”
“光是運糧......可惜了。”陳瑞瑜搖搖頭。
“說的是。”祖大壽點頭贊同,道:“要我說,這戰(zhàn)船都該派去遼東,沿海襲擾建奴才是正理。”
“哦?”陳瑞瑜不禁看向祖大壽,道:“祖將軍也有此意?”
祖大壽卻不以為然,道:“那又怎樣?這等用兵方略,可不是我等武官能做主的。”
陳瑞瑜啞然,祖大壽可算說到點子上了。大明朝以文御武,可從不曾有過半點變更。僅祖大壽這句話來說,這祖大壽沒準比袁大人還要......。
陳瑞瑜心里一動,低聲問道:“祖將軍,這戰(zhàn)船......”
“怎么?這船也想要?”
“祖將軍也管著水師?”
“那是金冠的差事。”祖大壽搖搖頭,卻又一個勁兒瞧著陳瑞瑜,似乎在琢磨什么。
陳瑞瑜倒覺得有戲,適才那糧秣.....祖大壽可是膽大包天,沒準這船也能弄到。
果然,祖大壽壓低嗓門問道:“陳將軍,這船.....你用來做什么?”
“祖將軍適才不是說了?”
“你果真要去襲擾建奴?”祖大壽有些吃驚。
“正是。”
祖大壽上上下下的打量陳瑞瑜,似乎是第一次才見到。
“陳將軍.....打何處來?”
“怎么?”
“莫非陳將軍不屬孫大人麾下?”
“何以見得?”
“這個......如今關前之兵,都曉得孫大人眼下的意思。”
“何意?”
“不得輕啟戰(zhàn)端。”祖大壽似乎對此也一肚子意見,道:“說是眼下戰(zhàn)備未畢,若是惹來建奴,可就亂了孫大人的復遼方略。”
陳瑞瑜遲疑半響,方道:“若說有理,也算不錯。不過......祖將軍,這么耗著,朝廷可耗得起?”
祖大壽搖搖頭,道:“耗不耗得起,不是咱們這等武官所曉得的。”
陳瑞瑜在心里輕嘆,這等朝廷歲賦上的出落,也唯有朝堂之上的人方才清楚,不過,眼下怕是也沒多少人注意到。按說也有人上疏陳說錢糧耗費巨大的事實,但這在丟城失地的前景下,根本無法引起多大的波紋。
祖大壽見陳瑞瑜沉默不語,便道:“罷了,就沖陳將軍這意思,這船我去想法子。”
“不是說......”
祖大壽一揮手,道:“這只要有銀子,沒啥弄不到的。”
“銀子......”陳瑞瑜道:“倒是還有,不知要多少?”
祖大壽見陳瑞瑜絲毫不為銀子擔心的模樣,倒又反復看了看他,低聲道:“陳將軍打京里來的?”
陳瑞瑜倒笑了,這等誤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事實上,陳瑞瑜正是因眾多的誤會,方才一路順風。
“我就猜到。”祖大壽點頭道:“不瞞你說,這船越多,便越是缺銀子。”
“怎么弄?那金冠......”
“這不比弄那些糧食。”祖大壽笑道:“陳將軍既然是要乘船出海......總歸是有船給你用便是,這船陳將軍就算拿去,也得泊在海上不是?”
“倒也是。”
“覺華島水師,眼下雖說都在運糧,可也不是不能出海巡哨不是?”
“祖將軍的意思是......”
“陳將軍要多少船?”
陳瑞瑜心里算計了下,道:“若要上岸,五百至一千人馬,按這個數算。”
“二十艘船也就夠了。”祖大壽道:“明日便去想法子,陳將軍就給個.....先給一千兩吧,這哨船就聽你調遣。不過,陳將軍最好留個人,用船時提前個三五天的知會一聲。”
“好。”陳瑞瑜道:“一千兩若是不夠......”
“夠了,夠了。”祖大壽連連擺手,道:“陳將軍是個實在人,我祖大壽也不瞞你,這哨船只是借你用用,名頭上可還是覺華島水師,你那一千兩只是貼補一下,不比花得太多。再說,這馬上要入冬了,也沒多少時候能出海。”
見是如此,陳瑞瑜也不堅持,這回算是與祖大壽有了交情。盡管是用銀子換的,可畢竟合作得不錯。
祖大壽果然爽快,酒席擺上了,卻也不忙著喝,直接讓陳瑞瑜指定一人,令人帶著去見覺華島水師將領。大概在祖大壽看來,這等事情根本無需陳瑞瑜出面,只需有個聯(lián)絡人便罷。
陳瑞瑜倒是琢磨了下,眼下已是八月,今年內能否乘船襲擾建奴,還說不準,只當先聯(lián)絡一下也好。
接下來,祖大壽便帶著一幫子屬下輪番勸酒,倒也不逼著陳瑞瑜多喝,只跟鐵錘等幾名親兵較勁。那酒喝得跟水似的,倒讓陳瑞瑜第一次見識到鐵錘等人的酒量。
飲到黃昏,鐵杵帶著銀子趕了過來。
自打編成中軍營,陳瑞瑜那數萬兩白銀,可就全都在中軍里隨身帶著。鐵杵帶來百多騎,馱著十多個柳條箱子,按著陳瑞瑜事先交代的數目,一個個挨著擺在廳前。
陳瑞瑜做了個手勢,鐵杵等人便一齊打開銀箱,霎時間廳內便恍如白花花一片銀光,滿眼都是一錠錠的白銀。
祖大壽雖早有準備,可還是被眼前的銀光所震撼。
“祖將軍,請派人清點下數目。”陳瑞瑜道。
“啊,不必,不必。”祖大壽忙道,“來人啊,都收下去。”
“是。”祖大壽的親兵一陣忙亂,將那十幾個箱子抬了下去。
“祖將軍,”陳瑞瑜端起酒杯,道:“多謝祖將軍,請。”
“請。”祖大壽舉杯應和。
兩人飲盡,相互一笑。旁邊陪酒的親兵見了,忙上前招呼鐵杵等新來的親兵們,連著添了十幾張桌子,就在廳前院子了擺開。另外燃起數十支火把,將宅院映得通亮。
這一夜,覺華島上的民夫幾乎徹夜未眠,海邊碼頭上也是燈火一片,一艘艘海船往返兩岸,將成千上萬石米糧、豆料一股腦的卸在岸邊,而那邊等著的眾多民夫,也早有默契,一隊隊的裝上大車,綁好馱馬,緩緩在夜色中向著廣寧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