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陳瑞瑜由祖大壽陪著前往覺華島武庫領取軍需。
袁崇煥手書中,那三千人所需,可并未注明具體何物,這腰刀也算,長槍亦可;至于鎧甲,是穿上足以過冬的棉甲,還是真正精鐵打造的鐵甲,亦在兩可之間。再者帳篷、挨牌、鐵鍋等等零碎之物,亦可算在其中。按著陳瑞瑜的打算,自然是三千人一營所需全部軍需。
祖大壽爽快的明言,給那幾位不知名姓的武庫小官一百兩,便足以進入武庫挑選。
果然,見了銀子,武庫大開。
祖大壽親自帶人挑選甲杖、兵器。三千長槍、三千腰刀,弓三千,箭九萬支......祖大壽在廣寧時便是靖東營游擊,這三千人一營所需何物,甚至比陳瑞瑜知道的更加詳盡,所選無一不是精致之物。
待見祖大壽毫不客氣的將三千副鐵甲也劃為陳瑞瑜一部,陳瑞瑜不禁動容,這份情可是要承下的。
那祖大壽斜眼瞟見陳瑞瑜面色,一樂,道:“怎么?這甲不想要?”
“要,當然要的。”陳瑞瑜道。
“別看這穿戴上死沉,可要比棉甲耐用。”祖大壽伸手摸著一副鎧甲,道:“五十步之外,只要不是破甲箭,便射不透。嗯,建奴怕是也沒多少破甲箭。”
“多謝。”陳瑞瑜低聲道。
祖大壽搖頭,道:“不必。這些你不拿了去,還不知放到何時。”
說完,看了看左右,湊近一步,低聲道:“我昨日說的那些破甲鈍刀的,其實也大都完好無損,銹是銹了些,略作修補便能用上。”
“哦。”
“這些鐵甲,平日里都堆在這里,”祖大壽道:“營內都是棉甲。”
“為何不撥至軍中?”陳瑞瑜有些疑惑。
“這個......嘿嘿,”祖大壽笑道:“一來,是棉甲輕便,大多軍士亦不耐穿一身的鐵;二來,這些可都是不便宜的軍需,只要建奴一天不來,這些可都要在庫里多待一日。”
“是這樣?”陳瑞瑜詫異道。
“嘿嘿,”祖大壽道:“陳將軍,別看眼下這關外聚兵十多萬,真能如將軍這般想著的,可沒幾個。”
陳瑞瑜默然不語。
“再說,”祖大壽沒有察覺,接著說道:“如今孫大人多練車營,看重火器,這鎧甲的用處,實在不多。那些火槍手、炮手,穿這個反而累贅。陳將軍拿去還好,下回若袁大人還能撥付,你不妨再來取,保官還多的是。”
督師孫承宗處心積慮,練出數營車營,調配火炮、火銃,至于編制的騎兵,卻都是輕兵,著軟甲,作為哨探、追敵之用。大明官兵不擅野戰,孫大人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鐵甲之所以便宜了陳瑞瑜,怕與此相關。當然,袁大人可未曾撥給火器、火藥,從這一點來看,袁崇煥大約也與孫承宗是一個觀點,要大力整練火器營。
對于火器,陳瑞瑜并不奢望,以他交待給秦振武等人的策略,那火器反而攜帶不便,重要的是,一旦依賴上火器,當火藥用盡、或是天氣不便,便是個敗局。縱觀遼東戰事,大都是由此而敗。陳瑞瑜當然不會如此偏重,這回沒有火器,心里也不曾有半點不滿。
挑選一營所需,祖大壽下令將全部軍需搬運過海,又親自將陳瑞瑜送至對岸。
陳瑞瑜令鐵杵、鐵錘召集中軍營接管軍需,并當即下令換裝。那二千中軍營軍士,除了隨同陳瑞瑜之外的親兵有整齊鎧甲之外,那穿著是五花八門,是真真的民壯隊伍,這一聲令下,中軍營將士無一不興高采烈,轉眼間,便將軍需消化了一半,那速度就連祖大壽瞧了,也頗覺詫異。
以祖大壽的眼光瞧去,那中軍營二千人個個都算是彪悍之士,雖然進退行止并不整齊,但瞧著那精神氣兒,卻遠遠超過寧遠城中的大明官兵。就連祖大壽自己屬下的親兵們,瞧見了也紛紛露出古怪的神情。這些親兵可都是跟隨祖大壽多年,有些便是祖家子侄,當初跟著祖大壽,可是經歷過與建奴的戰陣的,自然,結果是大敗而歸。如今倒不是懼怕建奴,但心里那股子勁頭,顯然不及眼前這些官兵們。
半個時辰后,全軍換裝完畢,所有軍需也盡皆整理妥當。
陳瑞瑜望著整齊劃一的中軍營,看著那無數迎著海風招展的旌旗,心中頓生豪氣,忍不住縱馬在隊伍之前來回奔馳。此時,中軍營的官兵們也頭一次看見陳瑞瑜馬上的姿態,盡管被各自隊長約束著盡力站穩隊形,卻忍不住目光隨著陳瑞瑜移動。
陳瑞瑜馳回祖大壽面前,勒馬站定,道:“祖將軍,剩余糧草、豆料,便拜托將軍了。”
“好說,好說。”祖大壽在馬上拱手道:“陳將軍放心,這拿了......交給我就是。”
陳瑞瑜望著面前的祖大壽,心內一陣翻騰,記憶里這位祖大壽的歷史評價褒貶不一,甚至算是個反復無常之人,但這兩日一見,只覺得是個在大明遼東軍伍中混過多年的人,拋開那些銀子不算,倒還算是個熱心腸的漢子。自己若非有記憶里的那些歷史記載,在這遼東,怕是也會與祖大壽類似。
“祖將軍......”陳瑞瑜欲言又止。
“陳將軍可還有事?”祖大壽道:“有話便說就是。”
陳瑞瑜一抖韁繩,與祖大壽錯馬并肩,低聲道:“祖將軍駐守寧遠......日后建奴必攻寧遠。寧遠城防厚重,晾那建奴未必攻得下,不過......”
“陳將軍請直言。”祖大壽亦壓低聲音。
“寧遠不破,建奴必攻覺華島。”陳瑞瑜道:“想建奴若來寧遠,必為冰封之時,踏冰過海,覺華島必危。”
祖大壽遲疑了下,低聲道:“每冬冰封,都有派人鑿冰。”
陳瑞瑜搖頭,道:“祖將軍亦是戰陣中殺出來的,鑿兵可防得幾日?只要一日不備,覺華島必危。”
祖大壽默然不語,只盯著陳瑞瑜看。
陳瑞瑜一笑,道:“祖將軍若想建功揚名,便記著今日所言。”
說罷,在馬上一拱手,也不說話,調轉馬頭,沖鐵錘、鐵杵一揚手,便放馬向北奔去。旋即,鐵錘、鐵杵連連招手,軍中旌旗卷動,二千中軍營緩緩調轉方向,跟著陳瑞瑜向北行進。
祖大壽望著二千中軍營遠去的背影,直到那騰起的煙塵漸稀,仍站立未動。
“將軍,”一親兵叫道:“是否回島?”
祖大壽如夢初醒,回頭看了看,尋思片刻,道:“你回去,讓水師那邊的,將那哨船先留出來,對了,最好先抽空往三岔河海上走一趟,熟悉熟悉,別到用時,使不上勁。”
“是。”
“再有......這回的銀子,讓他們去山東買糧,早補一日算一日,別處漏子。”
“是。”
“你去吧。”祖大壽道。
那親兵立即打馬而去。
祖大壽又對另一親兵道:“你去,讓那些民夫手腳快些。這些都是給了銀子的,總比朝廷僉派要劃算吧?別耽誤功夫。”
“是。”那親兵應了聲,遲疑下,道:“將軍,此去廣寧......路上若有建奴游騎......”
“怕個屁的游騎,”祖大壽喝罵道:“適才沒瞧見么?人家二千騎兵,都是白吃飯的?讓你帶幾十人瞧見,還不滾的遠遠的?”
“那未必.....”親兵有些不服。
“少廢話,”祖大壽在馬上揮了揮鞭子,道:“還不快去,就說我說的,這一路上絕無建奴游騎出沒。”
那親兵不敢應聲,轉身去了。
祖大壽再次回首,瞧著漸行漸遠的陳瑞瑜所部,自言自語道:“娘的,老子咋就沒想著去廣寧呢?”
停了半響,祖大壽又自語道:“老子膽小了。不行,老子.....”
話沒說完,祖大壽再次望了眼,旋即狠狠抽了鞭子,帶著余下的親兵直奔寧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