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瑜自回廊小門進(jìn)到前院,見胡十七、馬柱兒正在一棵樹下說著話兒,便走過去喚道:
“胡叔、馬叔,在商量什么?”
胡十七、馬柱兒連忙俯身行禮,道:“不敢,公子直接喚小的十七便是。”
這二人地位低下,就是在原來的杏花樓里,也是排在最末的幾位,任誰都可以使喚,后來一把火燒了杏花樓,還是胭脂......不,如今喚作大姐姐的陳寧萱拉了一把,才算是逃出火場。適才正是嘀咕這位新來的主人,既然幾位姑娘都聽吩咐辦事,他們兩個自然毫無異議,甚至也學(xué)著適才四位姑娘般想著日后的“好日子",畢竟,這位公子一番話,可是氣度不凡,端的不是一般的架子。自然,也不能人家稱一聲“叔叔”,便就得意忘形,忘了本分。
陳瑞瑜瞧著二人畢恭畢敬,心里倒是猜透了幾分,便笑道:
“二位放心,我說的話,自然是做得到的。日后,且眼下不說,總是不會讓你們太辛苦便是。”
“是,是。”二人連聲應(yīng)著。
“好,”陳瑞瑜笑道:“現(xiàn)在跟我來,那四人也該收拾收拾了,能不能用還兩說呢。”
說罷,便向前院院子里走去。胡十七、馬柱兒雖不明白說的什么意思,卻還是緊緊跟著。
前院里那四人已歇了練把式,正聚在一塊兒歇著,那位疤臉漢子不知在胡吹些什么,倒是說的眉開眼笑的,只是旁邊聽著的三人是漫不經(jīng)心,有一搭沒一搭的冷言冷語兩句。瞧見一身光鮮的陳瑞瑜帶著兩個人走出來,這四人便都住了嘴,站起身來。
陳瑞瑜掃了他們一眼,道:“往后這里外院子,我做主。”
四條漢子在外混了多年,雖虧吃了不少,卻顯然嘴頭上絕不會讓人三分,那疤臉漢子張口便是一句:“你算什么東西......”
話未說完,眾人便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那疤臉漢子一個趔趄,捂住臉發(fā)愣。適才誰也沒看清細(xì)處,只覺得陳瑞瑜身子一晃,便是一掌打在疤臉漢子的臉上。
“你.....”疤臉漢子只嚷了一句,便瞧見陳瑞瑜冷冰冰的眼,一哆嗦,便收了口。
陳瑞瑜冷眼瞧著,沉聲道:“我曉得你們心里不服,也好,是條漢子便要見個分曉,哪兒有兩句話便就沒了氣勢。”
說罷,陳瑞瑜伸手脫下外面一身長衫,隨手遞給胡十七,往院中站定,道:“你們是一個個來呢?還是一起上?”
瞧著陳瑞瑜一身緊身打扮,那四條漢子彼此對視,卻都不知怎么好。
“也罷,”陳瑞瑜笑道:“打贏了我,這里面是十兩銀子,便就是你們的了。”順手一拋,一個錦袋便落在一旁的石鎖上。
那四人猶豫一陣,到底還是那疤臉漢子走過去,拾起錦袋打開看了看,果然都是些碎銀子。四人眼睛都是一亮,便都聚攏過來。
“怎么才算贏?”其中一位面向憨厚的漢子甕聲問道。
“倒地便算。”陳瑞瑜笑道。
“我先來。”疤臉漢子頓時便忘了適才那一巴掌,真真是有錢便就膽大。
“不,我來。”另一個叫道。
“誰說你先的?我可沒答應(yīng)。”
這么一鬧,四人竟然先爭執(zhí)起來。陳瑞瑜見了好笑,道:“一個個來,你們倒也真放心。疤臉的,就是你。”
聽陳瑞瑜這么一說,那四人才想起這個少年動作可是快的很,頓時又生了別樣心思,想先瞧瞧再說。
那疤臉漢子瞧著手里的錦袋,又瞧瞧陳瑞瑜,咬了咬牙,便將錦袋往腰里一塞,呼喝一聲,舞著雙拳便向陳瑞瑜沖去。
這四人個個膀大腰圓,這疤臉漢子更是身子最重的一人,滿想著陳瑞瑜動作雖麻利,可畢竟瞧上去身子輕了不少,這一沖只要雙手將其抱住,豁出去自己挨幾下,怎么的也要將其壓在地上。
哪想到眼瞧著還剩兩步便就到了身前,眼前卻是一花......對面的陳瑞瑜未見閃避,卻迎上兩步,身子一側(cè),一手便攥緊了疤臉漢子的手腕,往前一拉。疤臉漢子還沒瞧清楚,便覺得身子一飄,竟是被陳瑞瑜向前扯得飛起來,雙腳都離了地,隨即便覺得胸腹之間猛地一痛,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這身子卻猛然向上騰起兩三尺高,這才重重落下。
剩下三人這回卻是瞧清了,按說這算起來僅有一招,疤臉漢子諾大的身子便就被陳瑞瑜一腳踢飛.....
陳瑞瑜身定氣閑的站定,笑道:“怎么,你們不想要那銀子?”
片刻之后,一人猛地又沖上來,這位卻是會點功夫的,人未到,便是飛出一腳,直踢陳瑞瑜腰側(cè),看那力度,還頗有點架勢。
陳瑞瑜并未挪動身子,只提腳搶先猛地踢在那人膝側(cè),旋即又換了方向,直踢在那人咽喉處。那人只覺膝蓋處劇痛,似乎斷了腿,隨即便覺喉嚨一緊,頓時喘不過氣來,還好只是踉蹌了幾步,未曾倒地,只是雙手捂住喉嚨,張大口拼命喘著氣。
剩下兩位面向憨厚的漢子,那心思卻真不怎么實誠。那位還喘著氣,這邊兩位已經(jīng)一左一右的圍了上去,卻是發(fā)力猛沖,大概也是打著先抱住了再說,只要贏了,怎么分銀子都好商量。
陳瑞瑜笑著搖頭,這幾位雖說也是學(xué)了幾招,可這架勢卻完全是莽漢無賴的架勢,頂多算是打過幾架而已。待兩人沖進(jìn),陳瑞瑜身子一旋,兩腳連環(huán)飛出,竟是將二人直接踢了回去,兩人連連退了十幾步,將幾盆花草撞落了一地,這才站住腳。
胡十七、馬柱兒看得目瞪口呆,真不知這位白白凈凈的公子哥兒模樣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身手,眼瞧著這四位一直發(fā)橫的壯漢頃刻間便倒了一地。二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想起什么,反而丟了驚訝,浮現(xiàn)幾絲笑意。
陳瑞瑜也不說話,站在院中等著,直到四人緩過氣來,紛紛將目光聚攏在自己身上,這才笑道:
“你們一身的力氣倒也不錯,可惜沒半點武藝。”
搖了搖頭,又道:“我這功夫,講究便是快、準(zhǔn),狠,一出手,便絕不落空。”
那四條漢子想了想,果然如此,不曾想陳瑞瑜卻又道:“這快、準(zhǔn),你們是見識了,這個狠么......”
那四位倒是一愣,心想你這還不叫狠?我這都摔得渾身散了架了。
“昨日我說的你們都還記得吧?”陳瑞瑜聲音變得陰冷,道:“這回例外,倒不必見血。你們倒是好生想想,適才都傷在何處。”
四人自然明白,這一在胸腹,一在咽喉,另兩位卻當(dāng)胸一腳,全是要害。
陳瑞瑜側(cè)頭瞧了瞧,便走了兩步,一腳踢在那塊石鎖上,那石鎖頓時碎裂,雖不曾亂石飛濺,卻是四分五裂顯然不能再用。四人自然心中震驚,適才若是使全了勁,豈不是沒有命在?果然人家是留了余地的,真沒見血。
“都起來吧。”陳瑞瑜道:“胡叔。”伸手示意胡十七將衣服送過來。
陳瑞瑜邊穿衣裳邊道:“放心,你們身上沒傷。拿捏不了輕重,還算什么武藝?”
那四人在身上一陣亂摸,又起身活動活動手腳,果然僅是酸痛而已。
“這手功夫,我是打三歲練起。”陳瑞瑜緩緩說道:“還真沒多少人試過。若不是眼下我等著用人,就憑你們.....還能留下命來?”
四人站在一處,有些服氣的低下頭。這四人也就是“老實”一些的地痞無賴而已,服得便是拳腳,眼見技不如人,自然要低頭七分。
陳瑞瑜掃了他們一眼,低聲道:“你們記住,試過我功夫的人,唯有你們還在喘氣。”
那四人稍稍驚慌,這隨口而出的一句,卻似蘊含著十二分的危險,就連胡十七、馬柱兒聽著,也覺得身上發(fā)冷。這位公子怎地如此嚇人?可比當(dāng)初那孫猴子還要令人生畏。
“往后這里我做主。”陳瑞瑜淡淡的重復(fù)了一句。
“是。”四人低聲參差不齊的答道。
“好。”陳瑞瑜說了一個字,便只盯著他們,許久未再說話,那四人瞧著不安,卻也沒有多言語。
“眼下我還不知你們叫什么,想必你們也是在外邊混不下去,才來這兒的吧?”
“是。”
“怎么沒想著投身到哪家大戶、豪門去?這通州城里城外,能活人的地方該不少吧?”
那四人相互看著,卻都有些垂頭喪氣,似不好應(yīng)答。
那疤臉漢子似膽子最大,鼓氣說道:“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人家不要。”
“為何?”
“這......”疤臉漢子瞧了瞧其余三人,又道:“罷了,也沒什么丟臉的。公子,實話說,這通州里外如我們這般的人,多了去了,沒有八千,也有一萬,我們......也不是沒用的,少說也還有一把子力氣。”
抬頭瞧了陳瑞瑜一眼,又道:“也不是沒人收留我們幾個,這幾天我們也都聊了些,大致都差不多。愿留我們的,卻只管飯,至多給個三五百文的,連碼頭上的腳夫都不如。”
陳瑞瑜笑道:“這么說,這邊每月一兩銀子,還管飯,你們覺得不錯?”
“正是。”四人這次倒齊心了。
“所以你們在這里,也沒想著別的心思,一門心思的做事?”
“沒錯。”
“可不敢想別的。”
“公子,小的可絕沒歪心思。”
......
這下倒七嘴八舌起來,陳瑞瑜猜測,這幾人怕是在外面也餓得久了,此處倒真給了他們好處。
“若是每月十兩,你們能做什么?”陳瑞瑜忽然問道。
那四人一愣,旋即高聲叫道:“做什么都成。”
“當(dāng)真?”
“當(dāng)真。”
那疤臉漢子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低聲道:“只要有銀子,做什么.....都可。”
剩余三人一怔,旋即明白疤臉漢子在說什么,稍稍猶豫,旋即也紛紛點頭。
十兩銀子一月,一年便是一百二十兩,這么便能買一條壯漢賣命做事?陳瑞瑜稍稍狐疑,倒是不知這通州里外還有多少這種想賺銀子的人。這四人怕也不是吃不了苦,那種碼頭上賣力氣卻賺不了幾個錢的活兒怕是心有不甘吧?
陳瑞瑜笑道:“你們當(dāng)這每月十兩當(dāng)真這么容易?”
四人都不言語了。這在通州城土生土長的,他們當(dāng)然知道,這就算是大戶人家的管家,也斷沒有每月十兩的月例銀子,哪怕是街上店鋪里的大掌柜,若非年底有分紅銀子,怕也不可能有這般好處。
那疤臉漢子心里一動,連忙將一直揣在腰間的錦袋雙手捧著遞了過去,笑道:
“公子,到底是什么章程,還請直接吩咐便是。”
陳瑞瑜隨手拿過,在手里掂了掂,笑道:
“每月十兩,我不過隨口說說......”
剛說到這里,那四人都是面色一變,隨即又聽到:“我適才說了,眼下我身邊缺人手,若真有合適的人,或許真能每月十兩,又或許,不止這個數(shù)。”
四人一聽,哪能錯過?
“還請公子吩咐,小的們定然照辦,絕不會疏忽。”
陳瑞瑜笑而不語。這四人也不是蠢物,若是連這般暗示都聽不懂,倒也無用。
果然,那疤臉漢子眼珠兒又是一陣亂轉(zhuǎn),上前一步,低聲道:
“公子,咱們雖是初見,這雖不知公子到底做得什么買賣......說實話,我們幾人都是家里人口多,被攆了出來自己尋口飯吃。這養(yǎng)家糊口的沒臉多說,只要混個酒飯、多少手里有幾兩銀子花便就成了。倒并非要什么每月十兩。咱們有什么本事,自己心里清楚,也不敢夸口胡說。公子既然說缺人手,便請吩咐,只要用的著的,還請公子收留。”
剩余三人大約也沒料到這疤臉漢子居然是幫著四人一起說話,微微楞神之下,也紛紛出言,竟是四人齊心的架勢。
陳瑞瑜掃了四人一眼,輕聲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亦是不小。若是做的好了,莫說一年百十兩銀子,便是更多也是有的。不過,你們倒說說看,我若真有這樣的大事,就這么輕易的便交給你們?nèi)プ觯俊?/p>
四人一愣,彼此小聲的商量了幾句,便推了那疤臉漢子出來。
“公子,咱們也不瞞著,適才我們幾個還商量著,若是主人家這每月一兩銀子只發(fā)半年的,過后若是不再用了,我們幾個便投軍去。左右便是這一身百多斤的肉,總能換幾頓酒飯吃。咱們也看出來了,公子是做大事的人,這大事自然不會輕易便讓人去做的。還請公子說個章程,小的們總要讓公子信了,才敢說別的話。”
陳瑞瑜笑了笑,道:“投軍,你們也這么大的人了,這還不曉?通州城里衛(wèi)所遍地,你們難道沒打聽?何處能讓你們投軍?朝廷募兵真有好處?再說,若是僉充衛(wèi)所旗軍,你們便不怕連累家里也成了軍戶?”
那四個漢子都紅了紅臉,疤臉漢子道:“是,公子說的是。這個.....也是曉得的。只是有這個念頭罷了,還沒做準(zhǔn)的。不過,公子勿疑,咱們幾個說的這話,不是瞞的意思,只是想說的,這身力氣總要有個去處,賣給誰家都一樣。只是恰好遇到公子在此,公子又是一身好本事。公子若是瞧著我們幾個有用處,還請收留。”
“是啊,還請公子收留。”
胡十七、馬柱兒是越聽越心奇,這不過是一番話兒,可卻說得四人似乎非要留在此處不可。當(dāng)然,銀子是一回事,一身本事也是個緣由,但他二人前幾日可都瞧多了四人的做派,這么服氣的說話模樣,還當(dāng)真不可想象。
陳瑞瑜靜了片刻,才道:“既是如此,你們也不怕我是空口說白話?”
疤臉漢子倒是一笑,道:“若是昨日嘛,咱們倒真的不服氣,公子就是說什么,咱們也不買賬的。不過今日不同,既是見識了公子的本事......原本公子的模樣便是非凡,公子絕非常人,咱們卻是真的信的。”
陳瑞瑜一笑,道:“非凡么,倒也不假。這個你們?nèi)羰歉宋遥蘸笞灾_@樣吧,你們?nèi)羰锹犝泻簦匆?guī)矩做事,這每月一兩銀子倒不必?fù)?dān)心,做得好,或許做上十年也未可知,若是我事情辦妥了,你們家里又離得開的話,倒不妨跟我回江南去。那可比通州熱鬧的多。”
“當(dāng)真?”四人眼睛都睜圓了。
陳瑞瑜尋思,這江南的名聲,可真是大,這些在北方活得不怎么樣的人,還都想去那花花世界。
“你們?nèi)羰俏业募胰耍易匀皇且獛Я巳サ摹!标惾痂さ恼f了句。
這話可就更直白了。
那疤臉漢子低頭想了想,又再次瞧了瞧身定氣閑的陳瑞瑜,扭頭道:“幾位如何?這回可是難遇的。別再說旁的什么話,若有去處,還能有今日?”
那三人紛紛點頭,也不多說。
“好。”疤臉漢子轉(zhuǎn)身跪下,另三人也都跪下行禮,道:“我們四人自愿投附,還請公子收留。”
胡十七、馬柱兒可真是開了眼,眼前這一幕,說出去真有人信?
四條壯漢跪在院子里,那模樣可不算平常。陳瑞瑜卻似習(xí)以為常,靜靜看了會兒,才輕聲道:“既要成了我家的人,那么這頭一條,便是要聽招呼。”
“是。”四人應(yīng)道。
“至于守規(guī)矩么,”陳瑞瑜笑了笑,道:“眼下倒不忙著說。如此我便應(yīng)了,起來吧。”
四人聞聲而起,疤臉漢子道:“公子,咱們這就回去辦身契文書。”
“倒也不忙這個,”陳瑞瑜道:“先做一兩件事情,再辦不遲。”
四人倒是聽成要先考教幾回,才能辦身契文書。這公子可當(dāng)真不一般,這收留家人也是要挑選的。
“哦,對了,我姓陳,名瑞瑜。”陳瑞瑜笑道。
四人紛紛點頭,在心里下死力記住,卻沒人回話。
胡十七有眼力,在一旁忙喝了一聲:“還不快報上名來。”
陳瑞瑜扭頭一笑,對胡十七表示贊許。
“小的張世強(qiáng)”疤臉漢子道:“家里還有兩個哥哥、嫂嫂,地少人多,就我一個出來混飯吃。”
“小的曾全,”這是另一位面帶桀驁之人。“因家里失了火,只我一人獨活。”
“小的關(guān)成安,因犯了錯被族里除了名,也在外混飯吃。”
“小的秦忠,原在衙門里當(dāng)差,犯錯除了名,也沒處去。”
陳瑞瑜聽見,一一看去,卻沒多問一句。就沖此刻四人毫不隱瞞的說了來歷,這投附之心還是有的。
“好,”陳瑞瑜笑道:“眼下這頭一件事,尋家酒肆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