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開天目看到的自然就是韋芷，但他還不知道她叫韋芷，也不知道以上的因因果果。

一場腥風血雨就要來臨，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凌風看見“八常侍”翻山越澗疾走，離韋芷越來越近。

凌風忙收捏心神，讓一股氣過膻中、中脘等穴位，然后往丹田引。氣回丹田，遠處的影象突然消失了，眼前依然漆黑一片。凌風聽到了李雯平穩的呼吸。李雯吹氣如蘭，一種少女特有的馨香讓凌風心中一蕩，但他還是很快把意念移開。這時丹田溫煦如蒸。凌風收功站起。

“三娘，我又看見東西了。”

“這回看見什么啦？”李雯奇道。

“一個神仙一樣的女子，還有八個武功極高的男人?！?/p>

“神仙？”

“可能是?！?/p>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可能是？”李雯噘起嘴。

“是?！?/p>

“那八個武功極高的男人呢？”

“八常侍?！?/p>

“八常侍是誰？”

“當今皇太子的八大侍衛?！?/p>

李雯瞪大了眼睛。

也難怪，小地方出來的女子，見過最大的官大概就是縣令了?；侍邮钦l?。炕侍泳褪且院蟮幕实?。未來皇帝身邊的人，那來頭還用說嗎？

“師兄，我們回家吧?！崩铞┑暮闷嫘囊幌伦訜熛粕?。她感覺腿有點發軟。

“怕啦？”凌風激她。

李雯搖頭。李雯不好意思說怕。聽師傅說，一個練武之人，游走江湖，過的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江湖是什么？廟堂是什么？凌風不懂，李雯也不懂。然而廟堂高遠，江湖險惡，只要踏進了，就就不能躲避，只能義無反顧。

“走吧，上山！”李雯頭一甩，向門外走去，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無畏勁頭。

出了門，兩人展開輕功，箭一樣向山上掠。可到了山腳，凌風卻猶豫了。他們或者就會遇到很大的危險。他自己倒沒什么，李雯卻不能有閃失。不為什么，就因為她是自己的師妹。

“還是回去吧，不看了?！绷栾L說。

“為什么？

“可能有危險?！?/p>

“偏不！”李雯犟勁上來了。

凌風知道李雯的脾氣，既然是決定了的事，一千頭牛都拉不回來，凌風沒法，只好依她。

凌風后悔帶她出來了。

很快就到了一塊懸崖邊上。抬頭望去，但見壁立百丈，如斧削般。有歌聲自上傳來，裊裊仿佛來自天上。

“唱得怎么這么怨呢？”凌風說。

“人人都說神仙好，可神仙……有這樣的神仙么？”李雯顯然也被那歌聲感染了。

“還看嗎？”

“大丈夫言而有信，干嘛不看？”

“一個小女子，什么大丈夫？”凌風嘟噥一聲，雙手交叉，李雯足尖輕輕點地，躍上凌風小臂，凌風雙手用力一挑，李雯便向上彈去，雙足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一點，人又向上縱。這樣三縱幾縱便上了崖頂。

只見崖頂一個足有幾十步寬的平臺，平臺上簡單搭了一間小屋，里面露出微弱的燈光?！毒艔垯C》正是從小屋傳出。

李雯不敢造次，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瞇眼前望。

“哈哈，好一曲《九張機》！”有人喋喋笑道。李雯感到心頭一顫，此人好強的內功。

“來人是誰？”小屋內歌聲一斷，有人問道。

“黨凌?！?/p>

“七上八下到了，八常侍自然也到了?！?/p>

“還是殿下英明啊，只要順著《九張機》這條藤摸下去，自然就能摸到韋芷這只瓜?！庇腥斯恍?，“五顏六色”涂鳳也到了。

“早應該知道是韋芷了，不然普天下哪能找得出第二個音律如此出色的人呢？畢竟是宜春院出來的人啊。哎——”有人一聲長嘆，那是“八面來風”王毛仲。

吊著苦瓜一樣臉龐的王毛仲一到，“八常侍”便全了。

“八常侍”一唱一和，已經完成了對小屋的包圍。

小屋的門“伊呀”一聲開了，一個麗人走出小屋。麗人衣衫勝雪，清新脫俗，果然美麗不可方物。

“內人，毛仲等得罪了?！蓖趺傧螓惾艘还笆帧?/p>

“各為其主，說不上得罪?！丙惾吮淅涞卣f。

麗人原來就是韋芷。

可李雯卻感覺失望。不為什么，就因為韋芷滿臉的幽怨。大唐盛世，百姓富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幽怨什么呢？此外李雯還覺得那女子雖美如天仙，可還是有點不對勁，可哪里不對勁倉促間又看不出來。

李雯一臉困惑。

“崔公①近來可好？”韋芷問王毛仲。

“好。殿下除了排練《破陣樂舞》，還抽空練了琵琶、橫笛等，而且羯鼓的技藝更為高超了?！蓖趺倩卮?。

“崔公真是天才啊，不但演奏好，而且制作曲詞，隨音即成，當今大唐只怕難有人能及?！表f芷一聲嘆息，“聽說崔公最近還創作了《還京樂》、《夜半樂》，紀念誅殺韋、武朋黨，是嗎？”

“想不到內人消息還真靈通。”

王毛仲和韋芷這番對答讓李雯如墮五里云霧，一點不得要領。這時凌風已悄無聲息地到了李雯身邊。

“對不住，內人，”王毛仲掏出了一條白綾，“本來好好的，衣食無憂，得殿下寵幸，這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同床眠，不容易啊，干嗎還要為了韋逆做螳螂擋車這種傻事？韋逆大逆不道，被皇太子等鏟除，上應天理，下順民心，殿下是在維護大唐的萬世基業。韋逆既滅，為何還要不自量力復仇？”

王毛仲講話很溫和。他淳淳誘導，侃侃而談，把韋芷講得一陣抽泣。是啊，她是內人，可內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李隆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那個懷春少女不怦然心動？而且李隆基特別知音律。知音律的人當然不是一般的人。知音律的人懂人間世事，懂人世的艱辛。懂花草蟲魚，更懂風花雪月。而且，作為皇太子，他不鄙視梨園子弟，包括所有的樂工和女優，甚至她們這些住在宜春院的內人。作為皇子，他不但作詞作曲，還墨粉登場，和樂工一起奏樂，和女優們同臺演戲。這些，都讓所有的梨園子弟感動。韋芷當然也感動。當然感動過后就是崇拜，崇拜過后就是愛慕，演戲就會入戲，入戲一深就會假戲真做。韋芷只要和李隆基一排戲就出不來了?？身f芷知道，李隆基是月亮，是太陽，自己不過是大天世界的一顆沙子而已。韋芷只是遠遠地看著，感受著太陽的光輝，感受著月亮的溫柔。單相思的痛苦讓韋芷徹夜難眠，淚濕枕巾。就在這段相思蝕骨日子里，她從一個來自吐谷渾的樂工那里，學會了吹塤，學會了《九張機》。吐谷渾被吐蕃滅了，樂工也有怨恨啊。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韋芷常常自言自語。就是為了你，我學會了吹塤，學會了《九張機》，這些，崔公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