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家的溫度

高原父母高長生和古淑珍住在朝都這個省會城市南郊的長流縣，他們都曾是“長流機械廠”的工人，長流機械廠曾是一個占地近千畝，有著幾千工人的廠，曾經該廠生產的輪軸等產品在全國還小有名氣，廠子里的效益也好，工人工資高不說了，勞保待遇更是讓人羨慕，以至于當時要進這個廠還得托人開后門。

廠長經理負責制在推行后不久，這廠也換了一個從別的機械廠調來的付廠長，在這個付廠長的“英明”帶領下，廠里的頭頭腦腦先富了起來，企業卻一天天垮了下去，工人們紛紛下崗，高長生和古淑珍見勢不對，就提前辦了病退，才總算保住了幾百塊錢的退休工資。

臨近下班時間，高原他們在路上塞車，停停走走，磨了一個半小時才回到長流機械廠。高原將車停好后和高強一起踏進家屬區5幢一單元的樓道，父母親住在底樓，當時家里買這套房子時高原就勸父親買3樓，可父親說還是買一樓好，說是以后腿腳不方便了不用爬樓。高原當時不以為然，可后來的情況再一次說明了父親的正確。

常年困擾母親的腰椎間盤突出在母親提前病退了后更加嚴重了，高原多次讓父母搬到朝都跟自己住在一起，母親來住上一個把星期就覺得受不了，光是每天上下高原他們的5樓就叫母親晚上腰疼得徹夜難眠，再加上小區里全都是陌生的人，父母親一下子沒了過去那許多熟識的老朋友說話聊天，古淑珍告訴高原說他們沒住花園洋房的命，周圍連個說話的熟人都沒有，他們怕憋出病來，覺得還是回長流機械廠去住舒坦些。

高原一見是這種情形也就不再攔著老人，只好由他們回去住那套50多平方的小套房。

其實高原知道兩個老人死活要回去住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葉藍對兩個老人的態度，葉藍對兩個老人表面上客氣，可高原感覺得出來在那種客氣下透出一種生分，平時葉藍就不怎么懂得照顧人，兩位老人心疼兒子，難免會對葉藍不做家務有些埋怨，而葉藍平時是散漫慣了的，和兩位老人自然難免就產生了些磕碰。所以當父母親提出要回長流住時，高原也就沒多阻攔。

當父母回長流縣后的第二天，高原就和葉藍好好談了一次，高原告訴葉藍說：“現在父母回去住是暫時的，以后他們老得生活自理都困難時，作為長子，父母得跟著我們住，其他的你要怎樣我都可以不管，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葉藍看著高原那么堅決，就說了一句：“那我們父母以后也要跟我們住”。高原到書房去睡時撂下一句話“行！只要他們愿意。”

叫門時是小侄兒萬涵來開的門，“大舅！二舅！”，萬涵直撲到高原身上，高原一把抱起他，狠狠地抱了一下，高強則用手輕輕擰了萬涵的小臉蛋，“小鬼頭，你媽呢？”

這時高月從廚房里出來，“哥，你們回來了”，一邊去幫高強提菜。

高原換上拖鞋，把菜放到廚房，再到自己以前住的小臥室里脫下襯衣，在一個赭色老衣柜中找出一件綠色背心穿上，問高月：“爸呢？”

“剛出去，好象是林叔叔不好，爸去給瞧去了。”

高長生是機械廠的廠醫，雖然他已經退休了，但在離廠區不遠的小溪街開了個診所，不少廠里的職工放著附近的“紅光醫院”不去，都寧愿到找他看病，因為高長生雖然脾氣有些暴躁，但對人卻很真，從來都是盡量為病人節約，一般病人到紅光醫院看個感冒要花上個上百塊錢，可到他診所上開點藥吃吃，嚴重點輸上兩天液好了也不過幾十塊錢。而且他對病人是很好說話的，有行動不方便的或者老年人父親都樂意上門出診，而且免收出診費。

古淑珍腰部好在沙發上躺著，想撐著身子起來給高原他們炒點好吃的菜，高原急忙阻止了她。

高月洗菜，高原切肉，高強剝蔥蒜，三個人在廚房忙活著，看著孩子在一起做事情的樣子，古淑珍感到很是欣慰，幾個孩子都很孝順，老大高原從朝都大學中文系畢業，在新聞單位工作。

高月28歲了，讀書時因為成績不怎么好，高中畢業后就進了長流縣紡織廠工作，先是下車間，后來讀了個自考大專，高長生托了好些人，在把老頭子過去在部隊時買的起碼有二十年了的五糧液送出去后，才把高月調進長流機械廠里做會計，長流機械廠這兩年效益很不好后，高月和許多同事都停薪待崗，廠子里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在產品還有些銷路的車間里上班。閑著沒事，高月就自己找了一家火鍋店做賬，工資不高，但總算是又找到了臨時一份工作做著。

老三高強只比高月小1歲，從朝都理工大學計算機系畢業后，在龍華電腦城的中榮電腦公司做技術主管。就古淑珍知道的，高強前前后后談了七八個女朋友都不合適，每次古淑珍催他好好處一個早點結婚，他都拿才不要象大哥那樣湊和著結婚，象姐姐那樣看錯人結婚的話來回答，還真的噎得古淑珍說不出話來。

三個孩子之間的感情很好，高原很疼弟弟妹妹，高強與高月從小也很粘高原。

對高原的婚姻，古淑珍總是感到有一些內疚，當時高原剛到朝都日報不久，社辦公室的段大姐就給高原介紹市規劃局葉副局長的女兒葉藍，本來高原不太愿意，但在古淑珍竭力鼓動下就去相了親。葉藍在第一眼就看上了高原，對古淑珍也表現得十分熱情，把個老太太哄得是團團轉，一見高原就說葉藍的好話，高原是個孝子，見葉藍這樣孝順老人，加上孫燕的婚訊傳來，讓他徹底死了心，結果就和葉藍勉勉強強地結了婚。

現在，古淑珍從兒子平常的只言片語中感覺得出來高原已經是在竭力維持這段婚姻，只好勸高原多忍讓些。

做菜的時候，高原問高月，“你和你老公的事怎么樣了？”。高原從母親那兒知道了高月最近和她老公經常吵架，所以這樣問他。

“沒怎么樣”。高月很要面子，不好意思告訴高原她和老公萬昌平的關系已經惡化，萬昌平和私營飼料廠女老板牛英好上了，而且已經明確向她提出了離婚，但她還想盡力挽回，所以還不想把真實的情況過多的告訴娘家人。

“有什么事別忍著，說出來，多個人就多份主意”。

高月感受到了兄長目光里的關切，猛的點了點頭，“嗯”。

飯做好后端上桌子了，老爺子還沒回來，高原他們就把電視打開看，高原正問著高月工作的情況時，老爺子高長生開門進來，高原忙起身幫老爺子找到拖鞋，老爺子一坐下就象往常一樣叫把電視調到中央一臺看新聞聯播。一家人象往常一樣圍坐著茶幾吃著飯，老爺子剛開始時也就和高原他們議論新聞的內容，當看完天氣預報，高原正準備盛第二碗飯時，老爺子突然冒出一句“你現在到底還欠外面多少債？”他把目光集中到高原臉上。“現在家里的熱水器壞了要修，防盜門有兩個地方都要銹穿了，該換新的也沒換。”

“不多。”高原不敢說實話，自己外面還欠著十多萬呢，就老爺子那火爆脾氣，要知道真實的情況還不得把自己的皮扒了。高原這下也沒胃口在吃第二碗了，倒是高強一見老爺子可能要發難，連忙說：“爸、哥，我給你們盛飯”。

“高強，也包括你，工作都快四年了，你又到底存了多少錢？”老爺子緊接著問高強。

“你真是的，好好的孩子們難得回家吃一次飯，你說這些干什么，他們自己的事自己不會解決嗎？”古淑珍一見老伴要訓斥孩子，就插話了。

“我現在在教他們治家的道理，難道我不該管他們嗎？一個工作了近十年還欠一屁股債，一個工作了近四年卻掙一個花一個，你還護著他們！”高長生有點火了。

“爸，您說錯了，我是掙一個花兩個。”高強想開個玩笑緩解緩解氣氛。

高原知道老爸主要是沖自己說這番話的，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年年底，我爭取把債還完。”

“我說的意思是你們過日子一定要精打細算，錢都是摳出來的，你們看你們王叔叔，他自己上班一個月就掙五、六百塊，他愛人幫人看店一個月也就300多塊，還要供一個孩子上學，幾年時間人家就存錢買了一套兩萬多的二手房，你們呢？”

高長生也感覺到了高原的沮喪，就把話頭挽過來。“我們的錢你可以緩些還，可你干媽的錢最好在今年春節前還給她，她也不寬裕，還得供你桃妹妹上大學呢。”

“高原已經知道了，你說了就行了，不要老是說他了，雷都不打吃飯人，來，吃媽煮的肉丸子。”古淑珍心疼兒子，她知道高原這時候很不好受，這孩子從小就好強，而且尤其眷戀親人，老伴這樣說孩子，對高原的打擊一定不小。高原夾起肉丸子送進嘴里，丸子味道鮮美，高原卻好象在鮮美中品嘗到了陣陣苦澀。

吃完飯洗好碗后，正這當兒，一家人出去散步，沿著家里房子后邊的小河邊走去，高原習慣性的牽著古淑珍的手，高原感到和母親的心是相通的。

“原原，你和葉藍之間還好吧。”古淑珍對高原和葉藍之間的關系一直很關心。

“嗯，就那樣。”

“你平時工作忙，沒事時要早點回家，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管怎樣你現在已經和葉藍結了婚，那就得把日子過下去，我們老的時間短，你們年輕人的時間長，只要你們兩個人好就是了，不必考慮我們那么多。”古淑珍最害怕的就是兒子工作忙又要在老人和媳婦之間周旋，擔子太重了把孩子壓垮了。

“沒什么呀，我們現在挺好的，她這周加班，所以沒回來”。高原知道母親是知道實情的，但象加班這樣的善意的謊言該撒的時候還是得撒。象今天這樣為葉藍遮掩已不是第一次了，其實高原也知道母親知道真實情況是怎樣的，這也是高原覺得和母親貼心的原因之一，母親是外公外婆家的老大，外公在母親和她的弟妹們都還小時就病逝了，最小的弟弟當時只有5歲，外婆是個家庭婦女，一直沒有工作，外公病逝時母親剛剛19歲，剛到一家紙箱廠上班。

這么多年為了把三個弟妹撫養成人，古淑珍先是在自己的婚事上放棄了可以跟一個小學同學一起到昆明成婚工作的機會，后來又選擇了和退伍回鄉的家庭負擔相對較輕的高長生結了婚。后來有了高原他們三個小孩，古淑珍既要管高原的冷熱，又得關心弟妹們的學習生活，還得兼顧高原他們三個。多年的操勞使古淑珍過早的衰老了，剛過50歲的人就已經是周身是病了。

“原原，干脆我跟你爸商量，把我們家的那套房子賣了，那套老房子可能還能賣個四、五萬，你拿去把干媽和朋友的債還了。”古淑珍不知道高原到底欠了別人多少錢，以為只要拿個四、五萬就可以把高原的問題解決了。

高原知道父母親辛勞一生現在就靠點微薄的退休金過日子，家里這套老房子是老兩口除了退休金以外唯一的財產，平時老兩口的醫藥費等雜支就靠出租這套老房子的200塊錢來支撐，而且即便要賣這老房子也要通知弟弟妹妹一聲。理智告訴高原絕對不能打父母老房子的主意，“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想辦法，老房子不能賣，您就別操心了。”。

臨河的一邊的住戶大都朝河開了一道門，在這些門前三三兩兩的坐著機械廠的職工和家屬們聊天，6月底的天就已經開始黑得有些晚了，雖然已經是晚上7點半過了，但還是有一些稀疏的天光在天空殘留，再加上臨河民居一些住家戶打開的燈光，光線中，一家人短短長長的身影投在靜默的水泥地上斜斜的、暖暖的。

第二天一大早高原就起來了，起來后給王路打了個電話，探聽關于成立新聞特別行動小組的事有沒有新消息。

“哥哥，難得該我休息一天，才幾點鐘呀就把我叫醒了？”報社的記者編輯一般都是晝伏夜出。

“不好意思，昨天從肖主任那兒有沒有聽到更進一步的消息？”。

“遵從領導的旨意，我昨天詳細的問了一下肖主任，他只是說消息確實，快的話下周可能就要宣布，最遲也不會超過下下周。其他的他就沒再說什么了。”

高原一聽這話，心里格登了一下，沒想到真是那天晚上王路說的那樣，而且還這樣快，可龍總應該給自己說一聲呀，透個底讓自己有個思想準備呀。高原掛機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吃過父親買回來的豆漿、饅頭，高原向父母說是社里有點事得早點過去。高長生說不是什么急事就吃了中午飯走，高原急于回去到龍總家去問問情況，所以只得說社里下午要開會吃了午飯就不上開會了。

見高原真的就要動身，古淑珍把高原叫到臥室，告訴高原在他上衣兜里放了1000塊錢。高原把錢摸出來，抽了三張出來塞在母親的枕下說我要不了那么多。

高強見哥哥要走，就只好搭個順風車，免得下午再去擠公共汽車了。高長生老兩口雖然舍不得，可見兒子為了工作，也就收拾了點橙子放到車上，臨行前囑咐高原多管管高月。

回到朝都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高原就邀請高強到家里去吃，高強說哥我還有事，你不用管我，在順水河路口把我放下就行了，高原說好啊高強知道藏話了啊？這段時間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在談戀愛，如果是那哥支持，但不能保密太久，什么時候帶來給我看一下。

高強說，哥，現在還只是剛接觸，八字都還沒一撇呢，等八字有一撇的時候一定帶來給你看。說著笑著高強下了車，臨分手前說哥你可別忘了電腦那事兒。高原說忘不了，一有準信就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