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豐錢莊格局與傳統的錢莊銀樓沒什么兩樣。樓下是柜面,柜面設計成半圓拱形,柜面上面有加固的防盜的鐵柵欄,只在下方開了一個方形的傳遞口,用來傳遞現金票據等。二樓是辦公之用。忙碌了一天,梅可卿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
這些年來,梅可卿將大部分的時間都撲在了泰豐錢莊上。這不僅僅是為梅家賺錢那么簡單,更是梅家的文化傳承與延續。梅可卿深知自己肩頭的責任。
一位身著灰色長衫,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了梅可卿的身旁:“梅掌柜,我剛剛算了一下,咱們泰豐今天一天就新增了二百戶儲戶啊?!?/p>
“難為這些儲戶對泰豐的信任,真的很感激他們。佟掌柜,你還沒回家?。俊泵房汕鋵ι砼缘倪@位高大男士說。
佟掌柜,原名佟天河,相貌算不上英俊,但是卻一臉的忠厚。
“梅掌柜,今天又加了儲戶0.5厘的利息,可是,最近幾個月的報表情況來看,我們泰豐的日子,其實…….也并不好過,有些公司的貸款早已經到期了,可是卻面臨著公司倒閉,還不出貸款的情況,像昌記棉紗廠等……”
“佟掌柜,這個,我知道……我相信這些公司,他們都是我們泰豐的長期合作伙伴,暫時還不出貸款,我想…..公司一定有他們的苦衷。泰豐之所以走到今天,都是靠的這些公司和儲戶的一路扶持,你知道嗎,在泰豐最艱難的時候,昌記棉紗廠給了我們最大的支持,不僅主動減少利息,還發動同行的棉紗廠將錢存入泰豐,如今…..他們有困難,我想這只是暫時的。父親常常教導我,做生意就是做人,我一直記著這句話?!?/p>
沉默片刻。
“可卿……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歇息吧……”佟天河的目光真誠溫柔。
這樣的目光,梅可卿已經無數次的交匯過,她避開了佟天河的目光,垂下了眼簾說:“佟掌柜,以后……以后在公司還是叫我梅掌柜吧……”
……….
………..
梅家大院在貝當路(今衡山路)上,這座掩映在法式梧桐樹下的小別墅,是梅開泰來上海之后,從一位晚清的紅頂商人那兒買下的,純中式的裝修風格,廳堂采用了明清時期的家具擺設,尤其是客廳正中央的兩個楷書字體“仁義”,渾然天成,蒼勁有力,成了整個客廳的亮點。
“小姐回來了?!遍_門的是梅家的管家關叔。梅可卿剛跨進家門,關叔就遞上一塊白色的熱毛巾說:“來,小姐,擦把臉吧,待會就開飯了。”
“好的,關叔,我先去換身衣裳?!?/p>
梅可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唯有在這間房間里,梅可卿才能感覺到自己依然是閨中待嫁的女孩兒。
她將禮帽掛在衣帽架上,一頭烏黑馨香的長發散落了下來。她又換上了一身絲緞繡花粉色中式小夾襖,女孩子婀娜身姿和嫵媚盡顯無疑。說老實話,梅可卿喜歡做回自己女孩本色,可是為了梅家的祖業,為了實現對父親的承諾,她唯有將自己柔弱的兒女之情,掩蓋在了那身男士西服和黑色禮帽下。
在那個年代,女子從事職業本身就是一種另類,還要踏足屬于男人世界的錢莊金融業,實屬罕見。梅可卿很清楚,如果自己一身女兒家打扮,不僅會被同行殘酷的排擠,還有可能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一位有著花容月貌的妙齡女子,在這一行鋒芒畢露,定會有諸多的不便。
“少爺……哦,不,小姐,老爺太太等你吃飯呢。”貼身丫鬟雨桐敲響了梅可卿的房門,對雨桐來說,她常常會叫可卿為少爺,在她眼里,梅可卿就是一位一表人才的少東家。
“好的,雨桐,我馬上下來?!泵房汕湔f完,將那頭長發隨意的在腦后挽了一個結,匆匆的下了樓。
中式的晚清風格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餐。
梅開泰依然喜歡長袍馬褂的裝束,雖然此時上海灘上,西風漸盛。他的右腿有點坡,那是年少時和父親前往云南做生意時,不慎從馬上摔下來的結果。因此,梅開泰不得不拄著拐杖。
“可卿啊,來,來,看今天祥叔又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薩其馬?!?/p>
自打可卿記事起,祥叔就在梅家了,梅可卿只知道祥叔是梅家的管家,滿族人,因此,自幼飯桌上總少不了一些滿族特色的食物。祥叔為人和善,又有一手好廚藝,雖然家中不缺廚子,可是祥叔十年如一日,經常親自下廚為梅老爺和太太們烹制點心。
“當年啊,你生母最喜歡吃這道點心了。這薩其馬是咱們滿洲人傳統的小吃,還有金絲棗泥膏,臘八粥啊,這些都是我們滿族人的風味小吃?!毕槭逡贿呎f,一邊為梅可卿夾了一塊薩其馬。
對于梅可卿是領養進梅家的,這點梅府上下從不避諱。梅可卿從小就知道,梅開泰夫婦不是她親生的父母,可是對梅可卿來說,這并不影響著她對養父母的感情,自小就在梅家的家風中成長,對她來說,生父母與養父母沒有本質的區別。她只從祥叔的只字片語中知道一點,生父是晚清的官員,滿族人。生母是晚清商賈人家的女兒,僅此而已。
每當梅可卿吃著祥叔親手做的點心,可卿總能看到祥叔一臉慈祥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梅可卿,像是在欣賞一幅畫那樣。有時梅可卿也拉著祥叔要求一起用餐,可是祥叔總是笑著擺擺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邊,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梅家上下也都習慣了。
“爹,有一件事,沒有和你商量,我擅自做主了?!泵房汕涫⒘艘煌霚f到梅開泰面前。
“今天,我將泰豐的年利率,往上調了0.5厘,不知這樣做….妥當嗎?”梅可卿繼續說。
梅開泰喝了一口湯說:“可卿啊,很多時候,做生意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我一直常說,做生意不僅僅是賺錢那么簡單,我記得梅家曾經遭遇過一次劫難,那一年我才8歲,你爺爺去蒙古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從咱們老家山西前往蒙古,要經過一個叫殺虎口的地方,那地方山匪聚集,神出鬼沒,那時你爺爺帶著幾乎是全部身家前往交易的,可是不幸的是,你爺爺終沒能逃脫劫匪搶劫的厄運,不僅搶去了全部錢財,還殺了幾位伙計,你爺爺及時逃脫,才幸免遇難。當時那筆做生意的銀子,是你爺爺向合股人借來的,自此,你爺爺走上了一條借債還錢的道路,他自己節衣縮食,也不忘記當時的承諾,當你爺爺還上最后一分錢的時候,已經是氣若游絲,你爺爺臨走的時候,只和我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開泰,父親一生光明磊落,沒有做愧對祖上的事情……你要記住了……做生意就是做人……
你爺爺走的時候,梅家為了還債,早已經是家徒四壁,可是,記住了,可卿,你爺爺卻為我們梅家賺取了一筆不可估量的財富,那就是讓我們都知道了何為仁?何為義?”
當梅開泰說到這里的時候,眼角濕潤了,他不由自主的望了望客廳墻上掛著的那兩個“仁義”二字。
梅可卿聽著父親的話,沒有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