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絲,一連下了幾日,終于雨過天晴。天氣漸暖,萬物復蘇。枝條長出嫩芽,花朵吐露芬芳,又是一年大好時光。賈府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忙賈珠的婚事,同時又要替元春選妃的事打點。時至四月,臨近清明,又要掃墓祭祖。
鴛鴦跟著鳳姐,忙里忙外。幾次遇到賈珠,賈珠依舊是笑吟吟的,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鴛鴦開了句玩笑:“珠大爺大喜了,可得記得賞我們這些當丫鬟的呀。”賈珠笑道:“一定,一定。”那神情,全然是一個快當新郎官的幸福模樣,并無半點忌諱。鴛鴦心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了,那次賈珠不過是隨口提了提,貴公子的玩笑話,她卻當真了。想到這里,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也一笑置之。
清明的前一日,陽光明媚,鴛鴦從屋子里出來,見著大好的太陽,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走下臺階,見賈璉睡在院子中的搖椅上,手架在額頭上,用衣袖擋著眼睛,舒舒服服地曬太陽。鴛鴦怕吵醒了賈璉,便輕手輕腳地從賈璉身邊走過去。賈璉聽到聲音,瞇著眼,看了看,喚道:“鴛鴦,站住。”鴛鴦轉過頭,笑道:“我把二爺吵醒了吧。”賈璉道:“這倒也不是,只是我有一件事要找你。”鴛鴦道:“二爺的事要不要緊?我這會子要去太太屋子,二奶奶在那里同太太商量事兒呢。要不等我回來再替二爺辦?”賈璉道:“她們那些事并不急,你先陪我去辦事。”鴛鴦道:“那我跟她們說一聲。”
鴛鴦回到自己屋內,見豐兒正要出門。鴛鴦叫住了豐兒:“豐兒,你這會去哪兒?”豐兒道:“去二奶奶那兒。你怎么還沒過去?”鴛鴦道:“二爺喚我做事。你去了,替我跟二奶奶說一聲。”豐兒道:“那好。你且去吧,我會替你跟二奶奶說的。”
鴛鴦走到院子中,見賈璉在那里來回踱步,便走上前去,說道:“二爺,要我辦什么事呢?”賈璉見豐兒從后面走過來,便說道:“你且跟我走吧,我邊走邊告訴你。”
鴛鴦跟著賈璉出了鳳姐的院子,繞過粉油大影壁,順著南北寬夾道往西走,過一個東西穿堂,從后院的小門出去。興兒在門外等候,見賈璉來了,便迎上來,躬身說道:“二爺,車已經備下了。”賈璉點了點頭,道:“咱們這就出發。”
賈璉上了馬車,鴛鴦跟在賈璉身后彎腰進車廂。賈璉道:“你進來做什么?”鴛鴦道:“二爺不是讓我跟著您辦點事嗎?”賈璉道:“我是讓你跟著我去辦點事。但你是丫鬟,怎么能跟我坐在一起?越來越沒規矩了。”鴛鴦紅了臉,彎腰退了出去,跟興兒一起坐在外面的車板上。
興兒對賈璉說道:“二爺,讓鴛鴦姑娘坐在這里也不行。咱們府上不比別處,就算是丫鬟,也不該這么拋頭露面。”賈璉道:“那讓她坐在哪里?”興兒道:“二爺原先并沒說帶鴛鴦姑娘,所以我也沒準備。要不我再派人去備一輛車?”賈璉皺眉道:“這會兒再去備車,又要耽擱時辰。罷了,罷了,鴛鴦,你就坐進來吧。”
若是按鴛鴦從前的脾氣,必是不肯的。但如今被打磨地少了幾分銳氣,也能忍了。復彎腰走進車廂,在車簾旁坐了,低著頭不說話。賈璉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子,又道:“來,坐這里。”鴛鴦道:“我自是不配坐在那里。”賈珠笑道:“你坐在那里,一會兒行駛顛簸,會摔出去的。”
正說著,馬車往前跑起來,鴛鴦坐在車簾旁,一時沒坐穩,左右搖擺,差點摔了出去。幸好賈璉及時拉著鴛鴦的手,才把鴛鴦拉住。鴛鴦覺得賈璉的手冰冰涼涼的,再抬頭一看,賈璉的臉就在她的眼前,兩頰卻是紅紅的。
鴛鴦用手扶著車壁,讓自己坐穩,從賈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笑道:“多謝二爺。”賈璉只是點了點頭,重新坐了,撇過頭去,用手掀起窗簾,看著外面的風景。沉默了一會兒,鴛鴦問道:“二爺,我們這是上哪兒去?”賈璉道:“上次見你去給琪婉燒紙錢,我便知你是極為牽掛她的。時至清明,我要去給她掃墓,所以把你也帶上。”鴛鴦聽了這話,低了頭,心想,那日的一句謊話,賈璉信以為真,我又不能告訴他實情,就這樣錯著吧。
馬車行了半日,在郊外停下。鴛鴦打起車簾,彎腰走出去,跳下馬車,又回轉身去,替賈璉打著車簾。賈璉下了馬車,拂了拂衣衫,輕咳一聲,問興兒道:“她的墓在哪里?”興兒提著一個大籮筐,騰出一只手來,指了指前方的一個小土堆,說道:“就是那個。”賈璉走近前去,左看右看,說道:“怎么這般簡陋,竟連個墓碑都沒有。”興兒把大籮筐搬到墓邊,說道:“一個丫鬟,哪里用得著立碑。”賈璉道:“你快去找人來,我要給琪婉立碑。”興兒為難地說道:“爺,這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兒找人來立碑?”賈璉喝道:“我若知道,還需要你去辦嗎?”說著,取出一些錢,扔給興兒,道:“馬上就去。”
興兒拿了錢,匆匆忙忙地走了。鴛鴦走上前去,把琪婉墓上的枯草拔掉。賈璉在一旁道:“我們先給她燒點紙錢吧。”鴛鴦看了看那個大籮筐,里面擺著各式紙錢錫箔,還有蠟燭和香。她取了蠟燭,插在燭臺上,把蠟燭點上,又把香點上,遞給賈璉。賈璉舉著香,向琪婉的墓拜了拜。鴛鴦將籮筐中的紙錢錫箔之類倒出,點燃了,蹲在旁邊,一點一點地投入火中。
風吹過來,紙錢的灰隨風揚起來,落在鴛鴦的頭發上,鴛鴦用手拂了拂,轉頭看見賈璉正盯著她看。鴛鴦抿嘴一笑,說道:“璉二爺,你在看什么?”賈璉回過神來,笑道:“你頭發上還有些紙灰。”說著,走過來,替鴛鴦拂了拂。鴛鴦笑道:“多謝了。”賈璉淡淡地一笑,回轉頭去,看著琪婉的墓。
曠野之中,植物長得繁茂。遠處有一片油菜花田,金燦燦地油菜花開得正好。鴛鴦低下頭,腳旁有不知名的綠色植物,開著紫色的小花,渺小,但充滿生機。
這時興兒回來了,帶著幾個做墓碑的人。鴛鴦退到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給琪婉的墓立碑。那塊碑上寫著:賈門吳氏之墓。鴛鴦這才知道,原來琪婉是姓吳的。賈璉對著琪婉的墓碑,悄悄地擦著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