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西在小狐貍的花草茶店一直待到晚飯時分，心情比來時輕松了許多。正想告辭回家的時候，林一然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路小西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路~小~西~……你在哪呢？”

電話那端的聲音有氣沒力，跟招魂兒似的，路小西這會子最怕聽到他這種腔調，半死不活的帶著股事情不順利的晦氣勁兒，于是忍不住又煩躁起來，“林一然！我這好不容易心情好點兒你就不能晚兩天報喪啊！”

“報什么喪啊，我這都煩死了，出來吃飯吧，有事兒跟你說。”

“吃散伙飯啊？”

“路小西你還能不能陽光一點兒？我可是為了咱倆共同的幸福未來艱苦奮斗了好幾個小時，作為同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你對我就這個態(tài)度的？”

“……你跟你媽吵架了？”

林一然在電話那頭重重嘆了口氣，“見面再說吧，你在哪兒呢？”

“……你說哪兒吃吧，我找你去。”

“小腸陳吧，我家旁邊那個。”

“中午西餐晚上鹵煮，你明天是打算去安定醫(yī)院吃病號飯么？”

“中午我就沒吃飽，晚上還不能照顧一下我的個人需要啊！”

“……去、去！行了吧？你先到了就先吃，我這就過去。”路小西掛掉電話，回過頭去跟小狐貍告別，小狐貍在她接起電話的時候就飄到吧臺的另一端去忙活了，此時見路小西要走也沒過來招呼，只是望著小西張嘴不出聲的說了句“拜拜”，然后沖她擠了擠眼睛。路小西笑著擺了擺手，拎起包轉身出門。

路小西趕到小腸陳的時候，林一然果然已經吃上了，湯湯水水的十分熱鬧。路小西在他對面坐下，打量著他的臉色問道：“真吵了？”

林一然的眼神猶疑了片刻，點點頭嗯了一聲便沉默著低了頭，拿手里的筷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戳碗里的東西。他這個樣子路小西見得多了，林一然自幼生長在單親家庭，和媽媽算得上相依為命，但兩人的關系似乎一直比較緊張，每隔幾天就能吵上一架。每次吵完架林一然就會找路小西出來，每次都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部分是因為余怒未消，更大的部分則是因為擔心母親。對于林一然的這種情緒路小西十分了解但是仍然不太理解，這和她家里吵架的模式很不一樣，在路小西的家里，吵吵打打是每天都會發(fā)生若干次的，尤其是當路小菲和她都在家的時候。而在與太后的對峙中，路小西通常情況下都會主動屈服，在通常以外的情況下則是在太后的武力或武力威脅下被動屈服。總之所有問題基本上都會當場掐出結果，吵架吵到膠著狀態(tài)以致一方憤而出走這種事情是從未在路小西的家庭斗爭史中出現(xiàn)過的。

路小西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真不明白你搞什么，要是怕她生氣當時就別跟她硬頂，吵完了跑出來了又擔心……你真是……”

“沒法不吵，她就不是個講理的人！”

“你跟她發(fā)完脾氣，回頭還揪著心怕把她氣壞了，你這不自個兒找虐呢嗎？”

林一然無言以對，繼續(xù)垮著肩膀郁悶，路小西切了一聲，自顧自點餐吃飯。倆人沉默的吃光碗里的東西，林一然又猶豫了一下，才試探著開口道：“小西，我有點兒事想跟你說。”

果然來了……路小西想，中午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就感覺這事兒要黃，沒辦法，林一然他媽這態(tài)度都寫臉上了，傻子都能看出來，看樣子林一然八成是打算順著他媽的意思散伙了，這種話甭管說多委婉意思也是一樣的，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于是暗暗嘆了口氣道：“說吧。”

林一然斟酌了一下，“中午我媽那樣你也看見了，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真的。她這人就這樣，一碰到感情史的問題就反應過激。你肯定也挺難理解的，不過……她也不是成心的，其實當年她跟我爸……有點兒不太愉快的事兒，我以前從來都沒跟你說過，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我那時候太小，我知道的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我也不知道事實究竟是什么樣……”

路小西在聽到他第一句話的時候還以為順茬下來就應該是“我看咱倆這事兒還是不太靠譜實在不行就先緩緩”之類云云，沒想到竟然聽到林一然的親口爆料，第一反應是在心中感慨小狐貍果然大仙附體料事如神，而后才想到自己即將聽到一樁二十幾年前的八卦往事，且事關對方長輩的情感隱私，于是忙扯扯林一然，“你先等會兒，這人太多，咱換個地兒說。”

畢竟是小吃店，又正趕上飯點兒，旁邊還真有不少人站著等座。林一然反應過來就發(fā)現(xiàn)跟這兒長篇大論的陳述自家歷史確實不太合適，于是也沒廢話，利索的結賬走人。兩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店，繼續(xù)未完的話題。

“我爸媽年輕的時候在同一個學校做老師，也是因為這樣才相互認識的，可能是年齡相近又都單身吧，反正后來就結婚了。剛開始的時候好像也挺好，但是據(jù)說……”林一然特意跟路小西強調了一下?lián)f這兩個字才繼續(xù)往下說，“據(jù)說我爸在上學的時候有個關系特好的女朋友，后來那女的年紀輕輕就死了，因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爸還一直惦記著那個人，結婚以后好像也沒放下。后來我媽就知道了，就不高興，就開始吵，有一回吵厲害了我爸半夜就出去了，結果就趕上個趕夜路的車，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就把我爸給撞了……”

林一然說到這，停下來揉了揉眉心。路小西聽著就難過，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抽了桌子上的兩張紙巾遞過去。

林一然擺擺手，聲音疲憊，“我沒事，畢竟這么多年了。我那時候小，什么都不知道，后來長大點兒了，開始好奇我爸的事，就感覺我媽不是特別愿意提。我那時候經常追著我媽問，但她始終就是敷衍著說一點兒，問多了她就什么都不說了，有時候我提到我爸或是想翻他的照片來看看，她就一個人在那兒發(fā)呆，我看著有點兒害怕也就不敢再說了。我們家在我爸出事后就搬出了學校的家屬院，我爺爺奶奶那邊兒好像一直在怪我媽，畢竟那天他們要不是吵架我爸也不會大半夜跑出去，就更不會出這種事，所以他們之間基本上不來往，我小時候也就沒怎么上爺爺奶奶那邊去過，而我姥姥這頭兒因為我媽忌諱也就壓根兒不提，所以我一直也沒什么渠道了解我爸。直到后來我上大學了，家里人可能是覺得我長大了，有一回我放假回家陪我舅舅喝酒，他喝多了就跟我說了一些我爸媽以前的事……”

談論這樣的話題對林一然來說并不輕松，好像光是回憶就已經讓他十分疲憊了，路小西看他的樣子也不由地心情沉重，在他的對面坐直了身子，靜靜的聽著。

林一然停下來喝了口飲料，繼續(xù)道：“我舅舅說，我爸其實是個挺不錯的人，善良、性情溫和，就是不太愛說話。我媽呢，比較浪漫主義，畢竟她那時候還年輕，又是學藝術的。他們倆在一塊兒好像是我媽喜歡我爸多一點兒，我爸脾氣好，什么都讓著她，兩個人一開始挺好的，直到有了我也沒鬧過什么矛盾。后來據(jù)說是我媽在家里休產假的時候收拾屋子，把我爸的日記和以前跟那人往來的信翻出來了，這才知道我爸心里還有這么個人，然后就鬧開了。我爸一開始還哄她，還找我舅舅他們幫著勸過，但不知道為什么倆人這結兒就始終解不開，后來就出了那件事……聽舅舅說，我媽年輕的時候是很活潑很自信的一個人，經過這些事之后整個人都變了，倒是沒怎么鬧，可也不怎么說話了。他們那時候還特怕我媽想不開或是憋出什么毛病，所以辦完我爸的后事就把她接回我姥姥家住了，可是后來她可能是嫌家里人嘮叨，我上了小學就帶我搬出來自己住了。我媽是學鋼琴的，那些年為了供養(yǎng)我，除了上班還帶了好幾個家教學生，還要收拾屋子做飯帶孩子，每天都把時間排的特別滿。小時候不懂事，還怪她總沒時間陪我，現(xiàn)在想想，她一個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但我媽這么多年楞就這么扛過來了。這么多年她吃的苦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前兩年她一個同學的兒子結婚，我陪她去參加婚禮，一桌都是她們當年藝校的同學，十來個人，就數(shù)她的皺紋最多……”

說到這，林一然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了，路小西也聽的一陣心酸，眼圈不自覺紅了起來。她以前就知道林一然是單親，但從沒想到他的媽媽會有如此艱辛和痛苦的過去，路小西好像突然理解了她對自己的百般挑剔和那種異于常人的敏感，她做了兩個深呼吸，對林一然說：“一然，如果你媽真不喜歡我，咱倆以前說的事兒就算了吧，咱別讓她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