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成對經濟形勢的判斷十分準確,宏觀經濟環境正在發生明顯的變化。
2007年3到9月,央行為控制通脹,連續進行了五次加息,累計效應開始顯現。9月27日,二套住房首付比例新政出臺,房地產市場一片風聲鶴唳。隨后股市大盤摸到6128高點后,開始扭轉直下,重挫不斷。
崔六洲和陳威科喝酒時不再像以前那樣瘋狂,雖仍有說有笑,但我總覺得談笑風生的背后,透著幾許憂慮與沉重。
“沒道理跌得這么慘!”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崔六洲很是郁悶地說:“基本面沒任何問題,不可能跌得這么慘!”
“對!英雄所見略同!”陳威科一手摟著小姐,一手端著酒說:“我也認為基本面沒任何問題,看好中國經濟!想想五三零,跌成那樣也沒嚇倒咱哥倆!”
陳威科提到五三零,雖說過去四個多月,但我還是覺得心里面不是滋味。
崔六洲似乎看出我的異樣,端起酒,拍拍我肩膀說:“來,哥仨個再干一杯。祝明天大盤有出色表現!”
陳威科喝完酒,說:“股市這玩意,磨的就是耐性!博的也是膽量!”他列舉五三零時客戶的普遍恐慌,安全渡過后,私募更上一層樓。
“我們憑啥有那膽量?”陳威科有些酒意,慷慨激昂地說道:“就是中國經濟持續向好,五三零這么看,現在還這么看!”
崔六洲點頭說:“威科說的沒錯!我覺得六千點不算高估!不出三個月必站上七千點大關!”
“七千點?”陳威科指著崔六洲,啞然失笑,說:“還證券專業的高才生呢!要我看,八千點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五三零之后,藍疇股被熱捧,基金火暴,上證指數從3600點瘋漲到6100點,只用了四個月的時間。高看八千點,陳威科不是醉后說胡話,很多專業人士也都認為不算很奇怪的事情。
雖然我對炒股不在行,但金融、經濟還是專業本行。那個時候,經濟發展過熱,上證指數每遇到調控政策出臺,都會有一陣震蕩調整,但調整過后仍是震蕩上行。崔六洲說基本面沒任何問題,確實,陳威科說經濟持續向上,也沒有錯。但中國股市從來不按基本面來,也從來不按經濟面來,它更像一個賭場,資本力量之間的博奕。
崔六洲和陳威科,更多的是在相互鼓勵,增加彼此間的信心。股市確實磨的就是耐性,博的就是膽量!但有時,也要靠點運氣!
上證指數并沒有像崔六洲、陳威科說的那樣,三個月內,別說七千點,六千點都沒能再站上去。一個多月后五千點告破,兩個月后四千點失守,多方節節敗退,大盤暴跌不斷!
市場恐慌情緒在極度漫延。很多散戶是撤回了資金,出場觀望,私募資金開始減少,規模嚴重縮水。崔六洲和陳威科能平倉的資金越來越少,焦頭爛額,突然間蒼老許多。
陳威科有些疲憊不堪,他向來喜歡干凈,胡子長滿嘴腮。崔六洲看上去睡眠很是不足,眼里布滿血絲。
每次我們喝酒,他們的話越來越少了,經常晚除了喝酒,就是唱歌。那些日子,他們唱最多的是有些悲傷的情歌,像兩個失了戀的男人,在音樂的節奏里同病相憐。
看見自己的兄弟郁郁寡歡的模樣,我有種很失落的感覺,昔日的財富,似乎已經離我們遠去。我時常會陪他們喝酒,喝得很晚很晚。
我很是感激丁大慶對的我勸誡,提早收縮了戰線。資本市場的寒流,不止發生在股市,發生在崔六洲、陳威科身上,還有房市、高利貸行業。
辭職后我整天忙著經營昕鵬裝飾,很久沒回過眾海信托。那天我開車路過,我特意去了丁大慶辦公室,一來想找他敘敘舊,二來想多請教他些宏觀經濟上的問題。
在丁大慶的辦公室,我遇見了熟了。物英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庭有亮。
庭有亮還是老樣子,英姿煥發,沒見顯老。一見面他一眼就認出我,深化擔保公司的韜塵。我訕笑說:“庭總還記得我?!?/p>
“我哪能把你忘了。”庭有亮笑瞇瞇地,很親切地和我握過手,說:“賢明老弟可常惦記著你呢。”
庭有亮無緣無故提到秦賢明,估計貸款擔保的事情已然知曉。我心想,是你庭有亮背信在前,也休怪我韜塵棄義在后。
我佯裝吃驚地說:“庭總是說秦賢明??!哎呀,四年沒見了吧,外貿不知道做得怎樣了。”
“還外貿呢!”庭有亮搖搖頭說:“法院上個月剛查封了他的公司!早跑了!”
“跑了!”聽說秦賢明跑路了,我還真微微吃了一驚。“生意做得好好的,說跑就跑。”
“欠了六百多萬高利貸,銀行還有一百五十萬貸款還沒還,我給擔保的!”庭有亮特意看了我一眼,言下之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一陣噓吁,深表惋惜地說:“秦賢明以前可是庭總的得力干將,看得出是個人才??!跑路了,可惜,真是可惜?!?/p>
庭有亮心知跟我糾葛陳年舊事沒多大意義,撇開話題關心我說:“秦賢明算什么人才。要說人才,我看你才是。聽說你早不在深化干了,怎樣,現在在哪高就???”
“哦,差點忘了!”我趕緊從提包里取出名片,雙手捧上:“我現在做家裝。庭總做房地產的,有生意記得照顧照顧!”
庭有亮五十歲的人了,有些老花眼,看名片距得老遠,點頭說:“昕鵬裝飾?這公司我好像在哪見過?!?/p>
“在庭總開發的小區電梯里見過?!蔽液呛且恍?,“我找過物業,在電梯里做了點小廣告。”
“不錯不錯?!蓖ビ辛翆⒚湃氚?,起身和丁大成握手道別?!岸】傆惺孪让?,我公司也有點事,改天再登門拜訪?!?/p>
送走庭有亮,丁大成頻頻地搖頭。我笑問:“庭有亮找你融資來了?”
丁大成換了泡茶葉,說:“何止他,已經有好幾家開發商來找我了?!?/p>
我敬上煙,遞上火,丁大成深吸了一口,說:“宏觀調控,怕地產商們都要提前入冬了!”
“房地產調控好些年了,也沒見多大效果,這房價是越調控越高。調控能管用嗎?”
“這次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丁大成擺擺手說:“一個是時點不同。通脹壓力在增大,銀根必定持續緊縮,央行多次加息,多次提高準備金率,累積效應已經很明顯,銀行可放的錢也不多了。再一個是力度加大了,六條新政都觸及貸款,今后較長一段時間,開發商想從銀行套錢,估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丁大成給我倒了杯茶,接著說:“這兩年房價漲得太快了,開發商有土地都紛紛上馬,正是最缺錢的時候。這時調控來了,銀行控制放貸,買房的人觀望,這些都會給開發商融資帶來致命性打擊。不信你等著看好了,情況到底怎樣,看土地,很快會反應出來?!?/p>
聽丁大成這么一說,我對他的態度很有興趣,問道:“像這樣,庭有亮你借還是不借?”
丁大成哈哈一笑,反問我說:“我們天生就是和錢打交道的。有錢賺,為什么不借?”
我微微一怔。丁大成笑道:“做資本,經營的就是風險。凌駕風險,在風險中獲得高額回報,這才是根本?!?/p>
“不是有句話叫,雪中送炭,要好過錦上添花。我們做資本生意的,不止要利,而且還要名。這叫名利雙收!”丁大成吸口煙,淡淡地說。
雖然我聽不出丁大成的言外之音,但他對房地產的判斷能力確實很高。房地產新政出臺后,土地招標變得門庭馬稀,異常冷清。晚紙上一則土地出讓招標新聞便可窺探一班斑。國土局十宗土地掛牌出讓,八宗流拍,兩宗以比早前低出近50%的價格出讓。
“土地價格被腰斬!”這在當時是極為轟動的報料。調控前以高價拿地、價格被腰斬的房地產開發企業名單見諸紙上,賴三毛的名聲地產,庭有才、庭有亮兄弟的物英地產都在其內。
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想當年,賴三毛、庭氏兄弟之流,投機取巧發財致富,費仁老實巴交窮困潦倒,如今好報落在好人頭上,惡果砸惡狗,天理報應。我當時有點幸災樂禍。
丁大成說地產商要提前入冬很是精確,這種環境如果長期持續下去,我估計庭有才、庭有亮兄弟指不定也得跑路了。
土地價格被腰斬,房價很快便出現連鎖反應。一些實力強的開發商,比如像深化置業,咬著價格不降,一些實力較弱的發商紛紛打出降價、打折的旗號。盡管如此,房市交易仍是一蹶不振,許多新開的樓盤無人問津。
一段時間后我又去了眾海信托,閑聊起問起了庭有亮的事。丁大成說錢借了,三千萬。我聽了替他出了把冷汗。
丁大成若無其事地說:“我是跟你學的?!?/p>
我一怔。他說:“你的昕鵬裝飾不是打廣告說:以一賠十,裝修可按揭嗎?獨辟蹊徑,做他人不敢做的事,才能出奇制勝?!?/p>
庭有亮先后來找過丁大成五六次。丁大成不說借,也不說不借,足足拖磨了庭有亮一個多月。急需資金庭有亮,幾乎快給跪下。這時候丁大成開口了,拿了庭有亮市值六千多萬的準售樓盤作了抵押。庭有亮拿到錢,對丁大成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丁大成對庭有亮欲擒故縱的策略十分高明,既獲取了高額回報,又賺取庭有亮天大的人情。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敢在宏觀調控的風口浪尖果斷出手的高利貸商。
股市嚴重暴跌,房市風聲鶴唳,并不會因丁大成的一單成功生意而戛然止步。資本市場風起云涌,暗礁四伏,你仍能感覺到一股危機即將來襲。
我最擔心的,就是費仁和朱亙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