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冰很早就勸過我別做利差，風險很大，一旦做大了，摔個跟斗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秦賢明的業務沒做前覺得十拿九穩，接手后還是疏漏百出，如果不能運氣好，150萬再拖個一年半載，肯定兇多吉少。李冰冰的規勸雖說有些婦人之見，但小心無大錯還是對的。

之后再接手業務，我比以往更是小心謹慎，挑些金額小的做。金額小的，雖說賺的少，但容易安心，不用整天為突發事件提心吊擔。一個月幾單子下來，也能賺個一萬八千的。我盤算的多做上幾單，盡快把從秦賢明身上虧的重新賺回來。

好運和霉運是對孿生兄弟，攤上好運時，你別高興太早，霉運也離你不遠。我一直覺得秦賢明的事還挺走運的，避免了重大損失。

幾個月后，記得是2004年春節剛過完不久，朱亙詠有天突然打電話向我報信，說鎮上中行的分理處主任陶穎跑路了！聽到這消息我是一陣狂懵，趕緊撥陶穎的弟弟陶治的手機，手機關了！

陶穎是何許人也？鎮上中行的分理處主任，也是位正經的財神爺。這財神爺可跟其他的財神爺有所不同，很有錢而且不怕人知道。他弟弟陶治結婚那年，婚車隊伍清一色奔馳豪華轎車，在當時是相當轟動的。

陶治是鎮上的公務員，因為有個當財神爺的哥，做兼職很是得心應手，結婚后太太開了家高檔煙酒商店。事實上誰都知道，兄弟兩個都是開銀行的：陶穎國有，陶治私有，陶治是放高利貸的。

俗話說：寧為雞口，不為牛后。陶穎雖說只是鎮上中行的分理處主任，但好歹是一把手，還是很有社會地位的。

鎮上人很多人都知道陶穎有兩老婆，大老婆在家當主婦，小老婆在外幫他打點房地產生意。早年大老婆還曾因陶穎討小老婆鬧離婚，鬧到后來鬧不下去。聽人家講陶穎的大老婆很看得開，私下說過：男人有錢不聽使喚，你鬧他就不回來，不鬧他偶爾還能回來看看老的小的，睜只眼閉只眼一輩子就過去了。

陶穎的小老婆我沒見過，但聽說很年輕，大學沒畢業就被陶穎相中、包養。在如今社會，男人有錢還怕沒女人，女星都不在話下何況區區個女大學生。

陶穎當時進入房地產還不到兩年，可能眼光獨特，他不搞住宅樓開發，但很看好商業地產，在省城買了塊地，據說總投資要十個億，建一個購物商城。小老婆就在省城替他照料所有生意。

陶穎到底有多少錢沒人知道，但能做十個億商業地產開發，誰也不敢小看他的實力。

因為職業關系，我和陶穎有過交往但不熟，人家畢竟是大款行長級的人物，哪會把咱們當回事。陶治可就不同了，做的是高利貸，我接業務資金不夠整數時，偶爾也會找他拿點。因為利率太高，只能添頭添尾，否則無利可圖。一來二往，兩人關系還算不錯。

那兩年銀行搞“貸款營銷”，一段時間曾把公務員、企事業單位正式職工當作重點營銷對象，手續也比較簡單，找個有固定工資穩定收入的人幫你擔保，十萬二十萬不等的貸款很容易就拿到手。

當時正值小資創業熱潮，很多公職人員都有做生意。務點正業的就辦公司、開店、賣保險、賣安利，不務正業的買點六合彩，隨便搭個實力好的高利貸商也能賺些小利。那年月不用銀行搞什么“貸款營銷”，很多公職人員處心積慮、費盡心思都琢磨著能不能搶銀行。

貸款營銷春風來，公職人員心花開。陶治就是在營銷的春風下，辦了筆二十萬元的公務員貸款，找我擔的保。為給他擔保我還上單位開了份荒唐的收入證明，年收入十二萬元！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收入證明，銀行看都沒看便照單收下，二十萬拿去！

一聽說陶穎跑了，我第一反應就是陶治有沒有事。打了一整天電話，陶治的手機始終處于關機狀態。

我不是那種愛安慰自己的人，深信陶治肯定也受到牽連，一下午在辦公室坐立不安。試想剛在秦賢明身上掛了18萬的帳，陶治若再出事，那我就不只是窮光蛋，還是個背著債務的窮光蛋。半年的時間38萬打水漂，哪個吃工資飯的坐得住。

我有考慮過下班后趕回老家鎮上看個究竟，但轉眼一想，陶治不開機，事情沒弄清楚，那樣做太唐突了。再說陶穎出了這種事，陶家處境也是天上地下，那樣做也顯得很不仗義。

那晚上很煩躁，書看不下去，音樂聽起來也噪音般地刺耳。想到喝酒解悶，一個人喝太無聊，不交心的人喝起來又訴不了苦，思來想去就只有李冰冰和陳威科。找陳威科喝酒最合適，兩男人喝酒什么心事都好說，但我很怕見到陳威科，更怕他在我面前提李冰冰。那種感覺不是人家對我殘忍，而是自己就是個天殺的儈子手！

打電話給李冰冰時，她正在集團總部加班。我說請她喝酒，她哈哈大笑說，晚上的月亮是不掉地上了。我當時真沒心思跟她開玩笑，心情很郁悶，二話不說電話就掛了。

我生氣的時候，李冰冰也很遷就我。掛斷她電話，她就猜到肯定是出事了，一直不停地呼叫我。呼叫沒用，她就發短信，剛開始一直很擔心問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我不理，她最后干脆威脅說再不接電話，就直接上深化小區來。她這招真管用，別說我還真最怕這個。

男人最沒用的，就是對女人發牢騷，最沒出息的，就是對女人訴貧哭窮。李冰冰對我的反常窮追不舍，幾杯紅酒下肚，我還是沒出息地訴起苦來。

李冰冰說錢沒了可以再賺，史玉柱當年倒下了都還能站起來，我們家韜塵站著倒下也能胳膊撐著地站起來。我當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個男人能在女人心目中顯得高大，那是一種幸福。時至今日，李冰冰當年的安慰，仍時時在耳邊回蕩，足夠你銘記一生。

她勸我別再做高利貸，高利潤就意味著高風險，做高利貸就等于在刀尖上走的人。她很支持我去做點正業，雖說利潤少點，但不用整天擔驚受怕，收益也細水長流。

周末我回了老家鎮上。陶穎跑路在鎮上引起很大震蕩，每天都有很多債主到陶家去，找人也好問事也好。那次回去時，我仍看得見陶穎的大老婆攙著陶家老太太在大院里曬太陽，半年后，陶家的樓房被法院查封，不久就被拍賣了。

陶穎是倒在他最心愛的小老婆身上的。他在省城做的商業地產，經營極為慘淡，資金斷供后情況不斷惡化。開始有很多建筑商、材料商紛紛逼上門來討債。不堪重負的陶穎小老婆，最終選擇攜款逃離，與男朋友遠走高飛。

這個世界有時候很公平。農民沒有錢，面朝黃土背朝天，粗茶淡飯但身體硬朗長命百歲。富人有錢，大魚大肉山珍海味，痛風高血脂糖尿病，花錢難買健康來。有得就會有失，陶穎用錢買得到小老婆的身體，終究是買不到人家的心，最后落得個人財兩空的悲慘境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陶穎的倒下，陶治自然也逃不過跑路的命運。若干年后，陶氏兄弟回到鎮上，在外漂泊多年，最后都一事無成。有時一個人最終的成功與否，在你有錢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

陶治跑路兩個月后，銀行通知我貸款到期。我借了二十萬月利率2.5%的有息資金，償還了陶治的銀行債務，又靠著銀行的那點人脈，辦了二十萬的個人貸款，回堵有息資金。

每逢季度繳納貸款利息，我都感嘆萬千。在深化公司干了四年多，個人財富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再從無到負，很是戲劇性。維一剩下的只有資本上那么點人脈，一個電話可以隨時調動幾百來萬的有息資金。

經歷了秦賢明和陶治的事后，我想得最多的是李冰冰那晚對我的安慰和鼓勵。可能她說的是對，我是應該考慮做點正業，成天在錢堆里打滾，確實很容易栽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