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六月,鎏金釅釅的夏天來臨了,金曌王城內遍處梔子花開,拂袖之間暗香浮動,令人心醉神迷。明熙王府內,由于太妃壽辰在即,大紅燈籠高高掛,一派歡聲笑語、喜氣盈盈的景象。
這一天湘紀在府中瞎逛著,她來了一月有余,府中景象尚有未識盡的,一不小心逛到一處假山后面,于是就很自然地聽到了一番茶余飯后的談資。
假山后頭,幾位趕手工活的大嬸圍坐著一張八仙桌,在剪紙編花的時候還不忘嘴上的功夫——
一個道:“新婚燕爾的,你說王爺怎么就狠得下那個心來?這戰事一吃緊,立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撇下嬌妻去喊打喊殺了……眼看這一去就是個把月了,杳無音訊的,真真是冷落了王妃呀!也不知道他們男人是怎么想的……”
湘紀仔細一算,金靖夕還真是剛好走了一月,不多一日不少一日,可見背后八卦人也是要有一些底子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嘛,昨兒個我還在走廊上碰到王妃,見她小臉蒼白,形容憔悴,嘖嘖嘖……那小模樣可真夠撓心的。”
又一人道:“聽說一整天沒進飲食了,徐太醫給開了藥,可惜服了還是不管什么用,你們猜……會不會是?”
湘紀聽到這里,禁不住面頰犯起了桃花,將這些人在心里狠狠地鄙薄了一番。
“去去去,這才幾天,好消息哪有來得這么快的?人家這是思春呢……”緊接著是幾位大嬸心有靈犀的哈哈大笑聲,仿佛他們年輕時候丈夫出門在外時,都有過同一遭經歷似的。
思春……湘紀不要聽了,她很憂愁,她被這兩個露骨的字眼給拍醒了。這讓她意識到,再偷聽下去,指不定聽出什么更加驚世駭俗的話來。
她前后反省了一下,難道從夫君走后,她的行為舉止就表現得很黯然、很傷神嗎?好像沒有吧……只是昨兒個天癸提前來了,身體稍有不適,走起路來都不免有些搖搖欲墜,想不到卻被撞見的那人誤會了。
“誤會”,這是她自己的定義。
可是,她又常常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一晚,連帶著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情形都記得一清二楚。衾枕之間,全是甜美的桃花香氣,就好像一個滿載著暗花的陶器被打碎了,躲也躲不了的溫暖味道。
好丟臉,形象全無……事后想起,這是她最為深刻的感受,每次感受到這里,總是不由自主捂著自己粉頰雙暈的臉。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她一覺醒來,發現金靖夕早就起床了。她知道他一向很忙的,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奏章從封地上送過來,等著他一一批改。
早年惠帝將明熙王父子扣在京都,實際上是想讓其與封地聯系不那么緊密,使得行政權、財權、兵權等漸漸分割開來,可惜他低估了明熙王一手操控的能力。
有些事,其實只要一道合理的指令,不要親自露面,照樣可以掌握全盤生死的。
就如此刻,金靖夕沐浴熏香完畢,正在房內案后默默坐著,專心致志地批改奏章,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時不時眉頭緊鎖。
她撐著雙手正欲起身,忽然發現全身上下都酸疼到了極點,光是動動手指頭,都好像鉆心鉆肺地疼著。
一夜風流……莫非這就是縱欲過度?湘紀腦海里閃過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
這一動不要緊,倏然發現對面投過來兩道頗有分量的目光,將她深深地望著——
湘紀抖了一抖,急忙扯過衾被蒙住了自己的頭,鐵了心要做那把腦袋埋進沙土里的鴕鳥。然后,就聽到了金靖夕別具陰謀味道的笑聲。
她還沒轉過彎來,想清楚他為什么要笑自己,忽覺眼前一晃,整個人便被他連著柔軟的絲被一把橫抱了起來,在床緣邊坐下,放到了自己腿上。
“哎呀,疼……”驚慌失措中,她發出了痛叫之聲。對方一驚,急忙將她放回了原位。
湘紀被他這么一折騰,渾身都幾乎疼得散了架,一手扯開被子,躺在那里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如果此刻老天賜予她神力,讓她迅速恢復過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將對方罵個狗血淋頭的。
“混蛋……”好不容易,她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罵得細若游聲,不但威懾不了對方,反而有將人引入歧途的嫌疑。
“生氣了?”金靖夕在她旁邊躺了下來,聽得她那句罵,先前滿心的罪惡感都沒了,湊近她的脖頸又是一番輕輕噬嚙,墨絲垂下來滑到她的肩上,低低的笑著,“我昨晚……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嗯?”
“什么呀,”湘紀的臉一瞬間紅到了耳根,使勁推搡著他,想要逃避他的挑逗。由于酥癢難耐,一時忍不住就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你、你不要這樣,大白天的被別人看見了,人家還要不要做人了?”
金靖夕依言放過了她,抬起頭來問:“早上想吃什么,我讓人給你送上來。”隔得這么近,她發現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得沒法說,黑曜石一樣的瞳仁,既可以平靜無瀾,也可以暗潮洶涌。無論做什么表情,天生就是一副勾引良家女子的好模樣。
“我可不可以不吃……”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呢?”他意猶未盡地將她望著。
“我吃。”她投降,唯恐自己稍一遲疑,對方就又想出什么壞招來整自己,趕緊地催促,“你先出去啦,人家要沐浴更衣。”
金靖夕挑了挑眉,覷著她笑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好,我正好有點要事要去處理,爭取快些回來吧。”言罷在她唇角邊親了一下,起身很快地離開。
王妃起后,府里兩個專侍王妃的小丫頭這才走進來,一面服侍王妃沐浴熏香,再一面收拾房內殘局。
此二人一名冰巧,一名槐枝,年紀雖小,卻無不是心靈手巧之輩。兩人在整理的過程中,一律都是心照不宣地默默地紅著臉,直到王妃穿戴一新之后,再默默地紅著臉退了出去。
于是,湘紀的臉也默默地紅了一上午。
約摸大半個時辰之后,冰巧手中托了只銀盤,盤內盛著一碗銀耳燕窩粥,以及三兩樣別的精致糕點,叩開王妃的房門,擱在案頭之際,含笑道:“王妃,這是主子吩咐奴婢送過來的,您好歹嘗一嘗吧。”
湘紀很有禮貌地坐下來,低眉細細品嘗著,覺得甜而不膩,香醇可口,味道不錯。抬眼看到冰巧正在偷笑,不由得好奇相詢,這才知道,原來這一碗銀耳燕窩粥,竟是金靖夕親自下廚所熬制。
“主子從沒弄過這種東西,廢了好幾鍋湯,王廚看得嘴角直抽搐……結果主子跟他說,別告訴王妃這是他弄的,他怕您聽了不敢用哩。”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冰巧輕松活潑的口吻下,她卻聽出了這背后的不同尋常處。
“何必呢。”她薄嗔道,“一天到晚忙個不停的人,自己都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一下,還把心思花在這上面,都不知道人家擔不擔心的。”
心里卻暗暗嘀咕,說什么不敢用,也太小瞧她了。只要他給的,就算是毒藥,她也毫不猶豫吃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