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塔頂的時候，金擇終于聽清了一種奇怪的梵樂，蒼涼大氣，好像正在進行著一種古老的祭祀儀式。

“想不想成為新一任中楚王呢？”素湮夫人走向轅門，解開了門上的禁咒，走了進去。

由于祭祀的頌歌實在太過嘹亮，金擇一開始沒能聽清她的話，直到她詫異地回過頭來復述了一遍。

“那是不可能的。”金擇苦笑，“我母親出身低微，如今我又負罪在身，就算家里所有子嗣都玩完了，父王也不會選擇我。”

“我是問你想不想。”素湮帶著奇異的笑意，“不就是迫于母親是個女奴出身嘛，那又有什么？”停了一拍，絲毫不忌對方臉色大變，眼底揶揄的笑意更加深刻，“我曾經也是個女奴。”

“什么？！”金擇心中的震撼不可言喻。

“只不過，我的命比一般人要好……我是惠帝的女奴。”

金擇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得又打量了素湮夫人幾眼，發現她面若三月桃花，實在年輕得太過了。假如沒有那種凌厲的手腕跟眼神，她看起來真的就是一個少女的模樣。

“所以說，不要以任何東西為借口。”素湮忽然微微冷笑道，“那樣的話，會讓你一天比一天懈怠下去。”

***

記塔塔頂的神殿之內，數百個白衣巫師正席地而坐，肅容整齊，沉聲祈禱。

奇怪的是，這方塔仿佛沒有天花板，一眼便能看到青遠的虛空，雪花簌簌地落了進來。然而，在接近地面的時候通通消失了。

“這、這是？！”金擇看到眼前一幕，幾乎站不住自己的腳跟。

就在他的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數十丈寬的血池，池中盛開著無數紅色蓮花，在萋萋的白色霧氣中，現出灼灼妖華。

“小心不要掉下去。”夫人及時提醒道，“不然會化為灰燼的。”

“可、可是，”一種巨大的恐懼感猶如巨手攫住了金擇的心臟，他顫抖著手指，直指滿池血蓮的盡頭，“那個人……他怎么能夠安然無恙？”

血池盡頭砌有一方小小的墨石平臺，一個衣飾華美的少年，正闔著雙目坐在雕刻著血蓮的寶座上，墨色的額發低垂，襯著他蒼白到了極點的臉容。

就在他的面前，一池血水波濤洶涌，而少年的表情，平靜得仿佛已經死去。

“他是……”由于中楚王與明熙王乃至交好友，金擇曾經有幸目睹過那位傾國傾城的男子，還以為從此以后，再也不能見識到那樣讓人怔忪的美了。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身上那種冷漠疏離而又涼薄的氣息，再配合著他清秀冷峻的面容，散發出讓人窒息的美來。

不同的是，這種美是冰凍千尺的，讓人不敢靠近。仿佛只要一靠近，就如同觸礁的船一樣，定然浪激千層，落得個粉身碎骨的結局。

“他是我的兒子，塵兒。”只有在望著那個人時，素湮夫人的目光才會變得真正溫柔似水，這種溫情是不含任何雜質的。“可惜因為一些人一些事，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塵兒……”金擇低低揣摩著這個名字，驀然震驚地抬起頭來，驚呼，“可是當今祭司大人——寧歌塵？！”隨著這個名字的落地，他仿佛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正在簌簌流失中。

素湮冷冷一笑，“他還是整個帝國的太子，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這一點。”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是金曌的皇帝了吧。金擇暗想。

長久以來，他一直對那位傳奇人物懷著敬仰無比的心情，想不到……想不到如今，竟然讓他看到他的死亡。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議。

望著王座上的那個少年，金擇的胸腔內，驀然蔓延開一種復雜情緒，深深一嘆：“夫人，還請節哀順變。”

素湮夫人仿佛充耳不聞，俯身探手伸進了血池之內，霎那之間，滿池血水仿佛紅色游蛇纏上了她的手腕，而且在瘋狂蔓延。

“血蓮對我是不起作用的。”她在對方驚駭欲死的目光注視下，試了試血池的溫度。隨后起身，吩咐神侍道：“池水的溫度有些低了，再加點料。”那些人自去忙活。

“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實話實說了吧。”從素湮夫人的袍袖間，一株干枯的金色蓮花徑直落血池中。

“噗”地一聲，金蓮吸納了血水，緩緩舒展開自己的葉脈，徐徐盛開，飽滿如生。

這一剎那，仿佛解開了一個強大無比的禁錮，白霧騰空而起，竟是無數呼嘯唳叫的怨靈，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

“我以長生血祭為他護體，使得他的生魂不散。現在拼著這張老臉不要，從別處討來了藥引，能夠使他復生，可是……”素湮夫人的語氣一頓，眼底的神色變得復雜起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受那樣的重生方式，很邪惡啊……”

***

金擇從記塔塔頂下來的時候，耳朵里仍在嗡嗡直響，腦海里那種詭異血腥的畫面更是揮斥不掉。

他抬手捂著自己的手腕處，用力到手指發青，松開來，赫然是一刀落后的傷口。

“金魂惜……”他的口中吐出這三個字，神色變幻莫測，“真不知道，這個世間，受此挾制的，究竟還有多少人？”

就在這個傷口的背后，赫然是一株金蓮烈焰的圖案。

素湮夫人在放他下塔之際，說的那番話深深震撼了他的神魂——

“我兒將來必為一方霸主，在他的麾下，有一員大將乃七殺星轉世，生來便是這個世間的帝煞，他將征南戰北無往不勝。”

她用一種深沉的目光看著金擇，“然而這個人，也會成為一招最大的兇棋，終將反噬于他……而你，就是命中注定去壓制那個人的人。”

“沒錯，我要將你的命運跟我兒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從此以后，你只能全心全意效忠于他一人。”

“現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奪回你的中楚王之位，培植自己真正的勢力……當然，你不必擔心，我會找人幫你的，不會讓你覺得這是空口說白話。”

“事成之后，你成為新一任的中楚王，當破除與明熙王的盟約！舉起反旗，擒王誅賊，助我兒登上帝位！”

先在中楚王的封地上奪位篡權，之后再野心勃勃地誅殺諸王……金擇不由得苦笑。放在以前，打死他也不敢想，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不過說起來，總算有一條可以堅持下去的路了，哪怕前路荊棘遍布，卻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