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得”是金曌王城最負盛名的風月場所,明熙王府的二公子在別處抬不起腰來,在這里卻是大大露了一番臉,無數朵嬌艷欲滴的花簇擁著他這只花心蟄的蜜蜂,等著這位俊美多金的王府公子采擷。
金徽英喝得醉醺醺的,隨手拖住身旁一個女子的手腕,粗魯地拉到自己面前來,捏著對方尖尖的下巴,笑道:“的確有夠風騷美麗的,可惜啊,還是不及我嫂嫂之萬一!”
自南方竹苑邂逅后,這花花公子竟然對自己的嫂嫂念念不忘起來,說話從來沒遮沒攔,動不動拿那些青樓女子跟明熙王妃相比,可謂大逆不道。
“喲~二公子您快別寒磣人了,”那個女子頗為不悅地咂著嘴道,“人家可是堂堂的熙王正妃,我們這些人哪能跟她比?”此女面上含笑,心中卻不免暗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那些個臭男人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熙王正妃?熙王正妃怎么啦?!”金徽英借酒撒瘋,胡言亂語起來,紅著眼振臂一呼道,“總有一天,我要睡他的女人,打他的娃!”
這,大概就是這個人的終極目標吧。此言一落,滿堂大笑。
就在這時,有個人忽然大踏步走上前來,拎著個酒壺對著金徽英劈面澆了下來,冷笑道:“不學無術的敗家子,還不如趁早淹死你呢!”
金徽英不由驚呆了,酒也醒了一半,對方威嚴的口吻勾起了他內心深處對于兄長的恐懼,可是定神一看,卻見對方是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陌生男人。此人四十歲許,左頰上留有一道狹長的刀疤,整個人顯得兇悍了許多。
“看到你這副窩囊相,金永麟縱使活著,恐怕也該被你活活氣死了,可見他一早死了,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边@個刀疤客真是長著一張毒辣的嘴,說起話來半點不容人,“枉他一世英雄,到頭來卻生出了你這么個不肖的東西,假使泉下有知,他老人家也一定會死不瞑目吧?”
“你算個什么東西!”金徽英雙目噴火,狂吼道,“就連我娘都不敢這么說我,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看明熙王府這氣候,只怕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钡栋炭烷L吁短嘆著,忽然湊近金徽英,在他耳邊不輕不重地撂下一句話:“你的記性還真是差啊,莫非已經忘了七年前被俘夏王軍中之事?”
此話一入耳,金徽英的世界,立即仿佛當空響起了一記晴天霹靂,整張臉刷地白了下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厲喝道:“來人!給我抓住這個狗賊,千萬別讓他跑了!其余閑雜人等,統統給爺趕出去!”
說罷自行去了樓上雅室,身后的隨扈們已經動手,不由分說將刀疤客架住拖上樓去,其他人則不管三七二十一驅逐了出去,偌大的大堂內一瞬間安靜下來。
“你究竟是什么人?來此有何貴干?”在一間清靜的雅室內,金徽英倏然好像變了個人,那種莫名沉靜的氣質,竟然跟他的兄長隱隱有幾分相似。
“我是你的救星。”刀疤客從懷里摸出一塊小小的玉牌,不由分說塞到金徽英手里。
金徽英的視線甫一落到玉牌上的烈火金蓮圖案,忽然好像燙著般跳腳叫了起來:“又是這個鬼東西!你們這群該死的瘋子!究竟想干什么?!”
他猛地撲上去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兇神惡煞般逼視道:“今天你不給我把話說清楚,我就讓你死在這里!”
“我來是想提醒二公子,”刀疤客雙肩一震,金徽英挾制他的手痛得一麻,不得已松了開來,那個人撣撣自己的衣襟,面色愈加陰冷道,“你這個妄圖弒兄奪位的劊子手,千萬不要忘了自己曾經做過怎樣可恥的行徑,你這一輩子都休想洗脫那樣的罪孽!”
“七年前,金靖夕本該一路南下,征服雪國諸番,可是為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好弟弟,卻假意鐘情于一個叫綠瑟的女子,與之同謀,私通強敵,妄圖暗害自己?!莻€叫綠瑟的女子,實際上是夏王的人!”
他步步緊逼,咄咄逼人,金徽英被他說得冷汗涔涔,連連后退:“只因為你知道治軍嚴謹的明熙王,是絕對不容有人在三軍中別樹一幟、胡作非為的,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胞弟!所以綠瑟一定會被送走,于是你就順便將自己千辛萬苦摸到的底——明熙王的行軍路線、營寨隊形、糧草據點乃至作戰方針,都通過綠瑟的嘴,一一密告了他的死對頭夏王;明熙王不知道,他此行其實是去送命,因為就在前方不遠,已經埋伏了大量夏王的兵馬,設下了一個有死無生的局,準備給他來個致命打擊……”
“你胡說!”金徽英面如白紙,抱頭瘋狂地咆哮著,試圖躲避著對方的心靈攻擊,“我沒有!我沒有!……”
“為了擺脫自家兄長的疑慮,你故意扮出一副荒淫無度的模樣,就是要逼得金靖夕將你中途遣返,你好趁機脫身!”
由于自己的話一句句戳中了對方的要害,看到金徽英莫名痛苦的表情,那個刀疤客不由得心下生起一股惡毒的快意,用更加狂熱的語氣繼續道,“可惜啊,就在你等著看自家兄長落入敵人圈套之中,準備坐收漁翁之利時,變故突生,那些負隅頑抗的雪國余孽找上門來——也就是當今明熙王妃,你口中覬覦已久的嫂子,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當年的無心之舉,實則在無形中救了金靖夕一命吧?哈哈……”
“而且,依我看你口口聲聲對她有意思,實際上是對人家恨之入骨吧?如果不是那個女人,你恐怕早就成為新的七王之首了……”
聽到這里,金徽英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個透明的人,驚駭莫名地跌坐椅上,一臉的失魂落魄,想到往昔種種,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來。
“這還不是最絕的呢?!蹦莻€人就像一個地獄來的魔鬼,絲毫不肯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將自身惡毒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一計不成,你又生一計:被金靖夕強勢遣回王城之際,你假意中途被夏王俘虜,再一次將金靖夕轉變行軍路線的事密告于夏王,夏王當即與鬼淵盟的五名中煞合謀,一同率軍阻擊金靖夕……”
“可笑的是,金靖夕竟然真的以為自己的兄弟是被俘受罪了,看到陣前被夏王推出來的‘遍體鱗傷’的你,竟然答應了夏王的不平等條件,以三座城池相換,而他自己,更是為顧手足之義,慨然應邀,孤身一人深入夏王軍中,力戰五名中煞……”
“雖然最后的結局是他贏了,可是卻造成了明熙王那副孱弱病體的第一次全面崩潰,也由此未能及時趕到中軍戰場,使得雪太子在前一日便陣亡中軍,導致你可敬可愛的嫂嫂跳崖而死……金徽英,此前種種,你真是個萬古功臣啊!假如,你所做的這一切被金靖夕得知,你想過自己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嗎?”
金徽英忽然爆發出了一陣恐怖的大笑聲,表情如瘋似魔,低低道:“還能怎么樣,大不了一死罷了!——不過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哥是個大孝子呢,母妃那么疼我,平素連根汗毛都舍不得讓人傷了我,她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長子殺了次子?只要太妃娘娘不肯,我哥就不敢動我,這一輩子,他都不敢!”
刀疤客冷哼一聲,嘲諷地道:“也是,你如今也就那么點值得驕傲的資本了?!?/p>
“你懂什么?!”金徽英崩潰般地狂吼起來,面色蒼白而冷厲,一字一句,“僅僅是因為晚生了那么兩年,最好的東西永遠都是他的,炙手可熱的王位,我一眼相中的女人……這些年來我裝瘋賣傻,就是為了茍延殘喘地活著。因為我知道,假如自己表現得比兄長更聰明、更優秀,那么,就算金靖夕對我不起殺心,明熙王手下的那群虎狼之輩,就會放過我嗎?——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要了我的命!因為換了我,也絕不容許自己的身邊出現另一股勢力,任何人都不容許威脅到自己將來的前程!”
這么些年來,如果說金靖夕由于深受病魔的折磨,過得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么他呢,他過得就是人過的日子么?每天提心吊膽,小時候還以淚洗面,可是后來,慢慢地,連淚水都流干了,反正也沒人對他予以關懷,他怨天尤人也沒什么用。
要么忍,要么殘忍。這是他長久以來,學得最得心應手的一件事。
“老實說,金徽英,你也算個人物。”刀疤客不再用那種奚落的口吻,而是一本正經地道,“你聰明果敢,在各方面的才能都不輸于金靖夕,更重要的是,你無論對誰都狠得下心來?!@一點,恐怕連金靖夕都要自愧不如的,這些年我算看穿了,金靖夕他只能對自己的敵人心狠手辣?!?/p>
金徽英冷笑一聲,對于對方那句明褒實貶的話,毫無辯解。
“我知道你需要一個最好的合作伙伴,我家主子正是看中了你這一點,才讓我來找你的。”刀疤客開門見山道,“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龔家倒臺是遲早的事,你可不要因為傍錯了大樹,到時候就這樣被活活壓死了。”
“你家主子是誰?”冷靜下來的金徽英,長相本就跟金靖夕有三分相似,如今看來更甚幾分,“我哥向來工于心計,他知道自己在皇城作戰,并不一定是龔培老賊的對手,所以一早就出門另辟蹊徑了,現在的明熙王府,是由一個叫端木凌的外姓人做主,呵……”
說到這里,他自顧自笑了起來,眼眸中是莫測的暗流,“你瞧瞧,也許是我裝無能裝得太久了吧,如今在這種情況下,我哥他寧可大權旁落,也照樣不肯分一星半點給我呢?!?/p>
“端木凌……”刀疤客沉吟著這個名字,眼光驀然變得刀鋒般雪亮,“可是雪國祭司?”
見對方點頭稱是,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連連道:“有趣,實在有趣得緊!金靖夕果然眼光凌厲,端木凌在雪國之際,與狡猾如狐的昊帝相爭尚且不相上下,龔培相比昊帝可要差遠了,這么一來,龔家的末日只會早到、不會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