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到了夏天。
馬迎霜打開衣柜,去年穿的結婚禮服還鮮艷依舊,人卻已經完全改變了。不過,這是一種幸福的改變。盡管自己以犧牲職位的升遷為代價,得到的幸福卻是任何職位都無法取代的。
終于到了臨產的時候了。
在馬迎霜的一再要求下,馬媽媽帶著圣旺早早地來到了上海。馬媽媽本不愿帶圣旺,她知道這一次與馬迎霜結婚時不同——也許要用上整個暑假的時間來照顧女兒,甚至更長;而且,除了喜慶之外,更多的可能是忙碌,還有擁擠。天氣這么熱,圣旺又曾經來過上海了,還有什么必要呢?為此,婆媳倆鬧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矛盾,最后,她還是禁不住媳婦的軟磨硬泡,便以妥協告終。
馬迎霜和秦嘯風卻是非常高興。“家有一老,猶有一寶。”尤其是現在,他們的生活中即將誕生一個新的生命,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悅,也是一次全新的挑戰。盡管他們都很能干,很能吃苦,可是對于怎樣帶孩子,是一無所知。特別是看到葉蕾和林一航常常被嘉荃弄得十分尷尬,他們決定,一定要讓自己的父母幫忙帶孩子。讓誰來呢?秦嘯風的媽媽倒是空閑了,可她在電話里一再推脫:“那不行!我還有那么多的教民等著我給他們上課呢!孫子雖然重要,可是沒有我,他也能健康成長——我們那時候,要帶孩子,做家務,還要到地里做農活呢,你們不照樣健健康康的?只是大人辛苦一點。可那些教民,是不能沒有我的——我已經有好幾千教徒了。我要定期給他們講課,為他們解決困難。我不能夠拋棄信仰,沒有信仰就等于沒有了生命。”
秦嘯風不禁詫異,媽媽什么時候從一個農村家庭主婦變成了哲學家、思想家了呢?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媽媽嘴里所說的信仰,不過是對上帝和神的癡迷。好幾年前,媽媽就想拉他信教,當時他也沒太在意。可是看到媽媽整天勸別人“回來吧,神會幫助你的”時,心里有著隱隱的不滿。尤其是有一次,媽媽感冒了,而且非常嚴重,可是她拒絕上醫院看病,總是不停地禱告,說:“神啊,主啊,求求你保佑我吧。”秦嘯風很是反感,最后,媽媽幾天不能進食,在醫院里待了整整一個星期。可事后,媽媽還責怪他說,是他語言不敬,沖撞了神,神才這樣來懲罰她。秦嘯風當時差點懵了,他一直就不相信神啊,主的。這只不過人們的一種精神寄托罷了。可是,如果因這寄托而影響了生活,甚至是丟了性命,那這寄托不要也罷。從那以后,他多次勸媽媽放棄那些虛無的東西。其實,最好的信仰就是每個人揣著的那份良心。為此,娘倆鬧過好長時間的矛盾,誰也說服不了誰。結果,媽媽依舊傳教,依舊在每年的七月二號絕食,依舊每天向“神”禱告。秦嘯風呢,也不再與媽媽爭執。況且,他經常在外跑業務,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到上海后,回一趟家都很難了。而且,在離家的日子里,他也經常思考這個問題。媽媽只是普通的農村婦女,在田里地里勞作了大半輩子,在該樂享晚年的時候,要如何度過這一天一天的閑暇時光呢?爸爸還是不大著家,要么出去打牌,要么和人家喝得半醉,老兩口之間很少有暖心的話語,家庭還在維持,只是緣于一種已經成型的生活模式。媽媽整天悶在家里?試想一下,一個老年婦人,大部分的時光就是呆坐著,望著在陽光下來來往往的灰塵,回憶著年輕時候留下的遺憾,這樣就容易后悔,在后悔中便會無止境地埋怨身邊的人——本就于這個家庭有愧的爸爸。秦嘯風還是很小的時候,爸媽吵架的情景就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他可不愿再聽到爸爸滿是酒氣的粗魯的責罵,更不愿看到媽媽淚流滿面地獨自悲傷。而現在,他們能夠在同一個屋檐下和平相處,且都找到了各自的寄托和消遣生活的方式,做兒子的為什么要去強行改變他們呢?況且,當一個人認準了某種方式之后,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即使是錯誤的,也不能輕易改變。就像任何人也無法動搖他秦嘯風做的決定一樣。既然這樣,自己為什么要固執呢?
幸好馬迎霜的媽媽是典型的家務能手。而且,她幾十年來習慣了滿足——這是現代社會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即使在馬家最困難的時候,她也是信心滿滿地生活著。況且,依許多家庭的經驗,婆媳關系是現代家庭的一大隱痛,而母女要好得多。
馬迎霜身上見紅了,這是臨產的先兆。
秦嘯風趕忙找來車子,把馬迎霜送往醫院。雖然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看著馬迎霜疼痛難忍的痛苦神情,秦嘯風心都碎了,恨不能飛奔到醫院。去年這個時候,他焦急地等待著新娘,內心急切而欣喜;而今天,卻多了許多緊張和擔心。是啊,去年是急于告別單身生活,迎娶情投意合的新娘;而現在,是要等待一個素未謀面的新生命從另一個生命體內分離出來。他雖然不相信上帝,很多時候卻又不得不嘆服造物的神奇:男人和女人一結合,似乎就有著無窮的魔力,不僅能營造溫馨,創造財富,還能創造高貴的人。
馬迎霜無力地半躺在秦嘯風的身上,臉上不斷地冒著汗珠。秦嘯風一邊為她揩著汗,一邊催促著司機:“快點,再快點。”
馬媽媽抱著早就準備好的一大堆嬰兒用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對恩愛的小夫妻,心里感到很欣慰。此刻,她不著急,不是不心疼女兒,只是作為過來人,她早就深深體會過這種痛。這是所有女人的必經之路,這是一種沒有危險的、幸福而甜蜜的痛——現在醫學這么發達,生孩子有什么危險呢?萬一生不出來,往手術臺上一躺,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給醫生,過不了幾分鐘,醫生保管給你抱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可愛的小人兒。哪像以前,孕婦在家里苦苦地硬撐,于是有的母親撐不過孩子,還來不及聽孩子叫一聲“媽媽”就離開人間;有的孩子撐不過母親,還沒有睜開雙眼就到了天堂。
終于到了婦產醫院。
秦嘯風急忙打開車門,抱起馬迎霜朝里面一路小跑,還大聲喊著:“醫生,醫生,請你們快點。”
醫生、護士不知什么緊急情況,立刻圍攏來七八個人,得知只是生小孩后,就有人悄悄地議論開了:“就是一般鄉下人也見過的陣勢,用得著這么大驚小怪?真是不可思議。”
秦嘯風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看到醫生的眼里流露出不滿。
馬迎霜準備實施剖宮產。
秦嘯風到問診處掛了號,交了錢,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馬迎霜的主管醫生,偷偷地塞給她一個紅包——雖然媽媽在電話里說過“不用擔心,我會祈禱神保佑你們”,可他覺得即將要把一個新生命抱在懷里,花點錢算什么呢?他是一向大方的。
馬迎霜被推進了手術室,秦嘯風也跟了進去——這可是醫院變更不久的人文政策,以前家屬是不可以進手術室的。
秦嘯風緊緊地握著馬迎霜的手:“霜,別害怕,我在這兒等著你呢!”
馬迎霜看著他的臉,真的不害怕了,微笑著點了點頭。倒是秦嘯風的心里比誰都緊張。
護士早已準備好了麻藥在一旁等待,并且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好了沒有,多大的事啊?一會兒就好了,搞得跟什么似的。”
秦嘯風只得讓到一邊,有些不高興,心里暗暗地嘀咕著:“這醫院真沒人情味。”他哪里知道,醫生護士天天目睹著悲劇與喜劇在醫院里交替上演,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既不為新生命的降臨而高興,也不為鮮活的生命的離去而悲傷。他們只是把這當作養家糊口的職業,從來不會摻雜自己的感情。更何況生孩子這還是一件喜事呢!
秦嘯風遠遠地站著,看醫生護士們忙活著。只聽到鑷子、剪子、刀“劈劈啪啪”地響著。如果不是周圍揪心的寧靜,不是素潔而單調的顏色,他也許會誤以為這是一伙技藝高超的廚師在準備一頓絕味大餐。
醫生還不時隔著口罩含糊地喊著:“拿小刀來。”“把針線遞過來。”似乎在手術臺上躺著的不是一個孕婦,而是一件亟待修補的衣服。
秦嘯風望著手術臺上的馬迎霜,微閉著雙眼,手被醫生縛在手術臺上,躺直了身子任醫生擺布著,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靈氣,就好像一頭迷途的羔羊,只剩下無助的表情。秦嘯風心疼得要命。以前,自己只想到要孩子承歡膝下,卻從不知道生孩子要受這么多磨難。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樣呢?不要孩子?這似乎是不可能的。正因為愛她,才堅持要留下愛情的結晶;又因為愛,不忍心看著她痛苦。可是,這矛盾要怎么解決呢?恐怕是不能解決的。
孩子終于被抱出來了。
其實只是過了短短的二十幾分鐘,秦嘯風卻感覺足足等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
護士把稍微包扎了一下的孩子遞給了他。這是一個濕漉漉的小人兒,臉上的皮膚紅紅的,還有些皺。眼睛沒有完全睜開,卻張大嘴巴,拼命地哭著。那聲音竟然如此高亢而響亮。
這就是我們的孩子!秦嘯風反復念叨著,想俯下臉去親吻,又有些猶豫。這一點點大的孩子,會不會被自己的魯莽嚇著?會不會被胡子扎傷?雖然天天想象著孩子的樣子,卻從未抱過這樣剛出生的孩子,何況是親吻呢?
護士又示意他去推手術車。他這才緩過神來,猛然記起馬迎霜還躺在手術臺上。忙把孩子遞給在手術室外等著的岳母,走到手術車旁。
馬迎霜頭發汗成一縷一縷,耷在額上,在燈光的照射下,這一張曾經充滿智慧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欣慰,還有略微的疲憊。
秦嘯風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柔聲說:“霜,你辛苦了。“
馬迎霜吃力地笑了:“嘯風,是男孩還是女孩?孩子好嗎?”
“傻瓜,只要是我們的孩子就行,管什么男孩女孩——我也沒仔細看。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心地養好身子。”
馬迎霜不再說話了,任由秦嘯風推著,很快就到了病房。
床前的一大束鮮花,給素潔的病房增添了不少喜氣和生機。
“馬迎霜,你終于出來了。”一種熟悉的腔調傳入馬迎霜的耳中,原來是葉蕾一家人早早地在病房等候。
葉蕾還是那么胖。可能是長時間呆在家里帶孩子,她已經不大注意形象了:一件寬松的,沒多少質感的T裇隨意地套在身上,胸前還隱約可見一兩處污漬——大概是嘉荃的杰作;披肩長發已經不見了,剪短的頭發為了趕時髦,顯然被燙染過,卻仿佛一個傳統的東方女人穿上一件露出頸部和大部分胸背的晚禮服那樣不自然,不馴服。總之,與結婚前那個活潑嬌俏的葉蕾已經判若兩人。
不過,一見到葉蕾,馬迎霜立馬就來了精神。
由于馬迎霜在臨產前行動不夠方便,葉蕾又帶著嘉荃忙得不可開交——嘉荃剛學走路,更需要細心看護,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背痛——這兩個好朋友可是好久都不曾見面了。盡管經常在電話里聊得起勁,可總有隔靴搔癢的感覺。
“葉蕾,你好沒良心,這么久都不來看我。”馬迎霜假意嗔怪。她在這位好朋友前,可從沒想過要斟酌語言。
葉蕾把嘉荃放到地上,叫林一航照看著,一邊從馬媽媽手中抱過馬迎霜的孩子逗弄,一邊打趣著馬迎霜,語速還是那么快:“你整天有老公疼著,有媽媽關照著,活得像貴婦人一樣。而我天天一個人累死累活,不說替我擔當些,還好意思責備我。真不害臊!”
林一航不時抬起頭來朝葉蕾使眼色,葉蕾卻絲毫不理會:“馬迎霜,恭喜你成為了偉大的母親,也要祝賀你將成為一個超級的傻瓜和黃臉婆——從此,你的生活主題便是尿布、奶瓶,是孩子、家庭。你將失去所有自由的空間,苦海無邊哦。”
馬迎霜一驚:葉蕾怎么還是這么偏執呢?即使產后抑郁癥,也應該差不多消失了吧?都已經一年多的時間了。不是說時間是醫治創傷的良藥嗎?
林一航的臉色都變了:“你平時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我都能忍受。可是,你不要影響人家好嗎?”
葉蕾把臉對著林一航,正準備發作。秦嘯風忙拉開林一航:“一航,讓她們好好瘋瘋吧——平時悶壞了。你幫我去家里拿些生活用品——出來得倉促,沒帶全。”又回頭囑咐馬迎霜,“笑的時候不可太用力,小心撕裂了傷口。”
望著秦嘯風和林一航離開的背影,葉蕾不鬧了,幽幽地嘆了口氣:“命運和命運就是這么懸殊!你說,為什么不如意的人和事都被我遇上了呢?”
馬迎霜做了一個戳葉蕾額頭的動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個對你百依百順的人還要被你如此挑剔。”
“感覺越來越不行了。”葉蕾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在家里時,我們經常互相挑剔,結果常常冷戰。你說,結婚前的那些甜言蜜語都跑到哪兒去了?怎么女人就和謊言一樣貶值得這樣快呢?”
“你看看我,是不是所有的青春都已消失殆盡。”葉蕾一邊扶著蹣跚學步的嘉荃,一邊捋開前額的頭發,“從年齡上看,我還不算太老——還不到三十歲。可是皺紋,已經爬上了我的眼角眉梢。而且,別人還認為我很幸福,或是很懶惰——不用上班,只需在家里帶孩子。尤其是林一航,也在言語間流露出對高薪女白領的羨慕之情。其實,我寧可去上班,哪怕是打一份臨工,生活也要充實和有趣得多。”她又低頭看了一眼嘉荃,“可是嘉荃怎么辦呢?”
看到葉蕾談起這么嚴肅的生活景況,馬迎霜已經忘了自己是一個剛剛分娩的產婦,掙扎著靠在床頭,正色說:“葉蕾,你不能總是被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左右,你應該感受到生活中陽光的清香。不是嗎?嘉荃這么越來越可愛,等他上幼兒園了,你就可以重新去工作了;林一航的年薪比前年差不多翻了一番,對你們母子體貼關愛;關于房子的債務也一年年減少——一切都在朝著幸福的方向滑翔。你為什么不高興些呢?婚姻經不起太多的埋怨。小心自己真的變成小老太婆。”最后這一句,馬迎霜是笑著說的,卻忍不住捂著肚子。
葉蕾趕緊扶著她躺下:“別,要是秦嘯風怪罪下來,我可受不起。還有,你別在意我先前說的話,我并不是要咒你,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都恨死自己了。”
說說笑笑間,秦嘯風和林一航已經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到了醫院,他們還把圣旺帶到醫院來了。
“奶奶,我一個人呆在家里,好乏味。”盡管已經十來歲的大孩子了,圣旺還是不大喜歡言語,一見到奶奶,就忍不住撲到她懷里。奶奶拉著他的手,“快來看一看小妹妹。”
“哇,馬迎霜,你生的是女孩,正好給我做兒媳。”葉蕾又恢復了快樂的神情,“嘉荃,來,抱抱你媳婦。”
秦嘯風這時才知道生的是女兒。盡管在馬迎霜懷孕之初,他很想生個兒子。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馬迎霜經歷了那么艱辛的過程,他只覺得這一個新的生命來之不易。況且,如果女兒長大后如馬迎霜一樣優秀,夫復何求?他抱著孩子,輕輕地晃動,嘴里還不時地“哦,哦”。這是哄逗小孩的常用的方法,可是一個大男人,這樣對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多少增添了些許滑稽。葉蕾他們都笑了起來。馬迎霜看著他的那股喜歡勁兒,很是欣慰。盡管人們都知道生男生女不是誰能主觀決定得了的;盡管時下女兒也許比兒子更體貼,更孝順;可她一直不想因為孩子讓秦嘯風失望。現在,總算是石頭落地了。
馬迎霜輕輕地扯了扯秦嘯風的衣角:“嘯風,別光顧著高興了。葉蕾他們已經過來半天了,還沒吃飯呢!”
秦嘯風忙把孩子放到馬迎霜的身邊,不好意思地說:“瞧我這記性!高興起來什么都忘了。我這就去。”
“嘯風,”正在洗尿布的馬媽媽從病房的衛生間走了出來。
秦嘯風忙停下來:“什么事,媽?”
“我,其實……”
“媽,”秦嘯風看著岳母欲言又止的樣子,非常誠懇地說,“媽,您盡管說吧。在上海,您就把我當兒子看待吧。”
“嘯風,我就是記掛著英杰。他已經來上海一年多了,都不知道成什么樣了。”
秦嘯風一拍后腦勺:“瞧我這記性!我應該早讓英杰來看看您。可前些天太忙——也是瞎忙,竟把這事給忘了。我馬上打電話叫他過來一起吃飯——外甥的喜宴怎能少得了他這個舅舅呢?”
大約一個小時后,秦嘯風和英杰來到了醫院。
“英杰,在上海過得怎么樣?”馬媽媽一把拉住英杰的衣袖,仔細地上下打量起來。盡管英杰以前在家時不大聽話,盡管英杰在來上海的一年多的時間里從沒給他們寄過錢,但他畢竟是馬家的兒子,馬媽媽怎能不牽掛呢?況且,英杰平時在電話噓寒問暖,話語間流露出對爸媽的無限關愛。即使沒賺到錢,也是時運不濟——英杰的爸爸經常這樣感慨。可是做父母的絕不會為了錢去難為孩子。
“媽,我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你別把我弄得三歲小孩一樣。”不知是電話帶有虛擬的特性,還是生活缺乏藝術的空間,英杰與媽媽見面后,話語中全然沒有了體貼與關愛。
英杰又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馬迎霜:“姐,這是給外甥的見面禮。”
馬迎霜連忙推脫,說什么也不要:“英杰,姐知道你不容易。你就好好攢著,以后又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正在兩人推搡的時候,秦嘯風忙把紅包接了:“怎么不要?舅舅給的,必須得要。”他又附在馬迎霜的耳邊,輕輕地說,“你不能這樣拂了一個男人的面子!這樣會讓他失去最寶貴的東西!”
葉蕾又忍不住了——她幾乎有些嫉妒馬迎霜的幸福:“馬迎霜,你們有完沒完?我們要回去了,嘉荃都待不住了。”
“別,”秦嘯風覺得今天是最忙碌的一天——在關照一些人的同時,總是忽略了另一些人;今天又是情感最豐富的一天——一個與自己關系密切的新生命降臨了,各自忙碌的朋友相聚了,久未見面的母子團聚了。這本就不是一些喜歡計較的人,即使忙碌,即使偶有疏忽,又有何妨?“我先已經訂好了午飯。來,我們下去吃飯。”他抱起了嘉荃,“來,抱抱干兒子,讓你媽媽輕松輕松。”
馬媽媽要留下來照顧女兒,卻被葉蕾推到門外:“有我照顧馬迎霜,還有誰不放心嗎?您盡管去吧。”
馬媽媽又堅持了一陣,最終拗不過葉蕾,拉著圣旺的手趕上了英杰他們。
其實,照顧馬迎霜也不是身邊不能離開人。葉蕾留下來,不過是想和馬迎霜聊聊天——她整天帶著嘉荃,除了買菜,連門都很少出。有什么必要呢?雖然她也想像老家的人一樣,抱著孩子走東家竄西家,說說笑笑間就打發了一天的時光。可是在上海不行,都市人都有著自己的秘密和獨特的人生目標。雖然她已經在那幢樓里住了兩年,卻不認識鄰居。除了在樓道見面時擠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再也沒有其他的任何交流,更別說互相了解職業、家庭,互訴衷腸了。葉蕾在上班時也曾有過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姐妹,那種交情卻遠遠比不上她和馬迎霜之間的交情。也許,那是單調歲月里的一段插曲,可以驅散寂寞,但曲終后人就散了;而她與馬迎霜之間的情誼,卻如一劑良藥,能在漫長的歲月中醫治創傷。
馬迎霜和葉蕾約定:滿月后,兩位年輕的媽媽要經常在一起,交流生活的心得,保持快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