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腳上都裹著白紗被安置在榻上,瞧著瑯篁在書桌旁奮筆疾書。
“不許動!”我身子甫一微微抬起,他的聲音便到了跟前。明明,明明他眼也未抬手也未停。
我誕笑著道:“我看你也挺忙的,我還是換個地方躺著罷?!?/p>
他挑眉,側過頭來看我,“怎么,這張床榻長了刺,讓你渾身不自在?”
“不是床榻的問題……”我囁嚅。
“那你是花腳貓么?”
“???”
“聽聞人間的話本里將此物形容那些在一個地方坐不住的人,我看,挺適合你的。”
我干巴巴笑了兩聲,道:“您太抬舉我了!我們犬科跟貓科還是有點區別的。”
瑯篁不應,復又低下頭去。我正醞釀下次逃離他眼皮底下的機會,他忽地將筆一扔,起身,到了近前,又俯身,呼吸都撲在我臉上,依舊問:“還想跑?”
我心有不甘,扭頭望了望窗臺露出了兩個腦袋,他們在那里等了半天了也沒見我逃出去?!拔铱茨銓懽嗾蹖懙耐g的,也沒我什么事兒,我出去換換氣還不行么?”
“換換氣?換換氣的時間你把靈元丟在了錦官城,換換氣的時間被繁蕪傷成這樣,若若,你把每一次換換氣的時間都變成了生離死別……”他頓頓,眸子里的悲傷又添了一重,“賭你的命?若若,不過是一個繁蕪而已,不過是一份繁蕪和賀蘭的愛情而已,你為什么要拿你的命做賭注?”
我一怔,多少年來他對我的做法不置一詞,我說了做了他不說一句好與歹,只將最后的結局看在眼里。到如今,他終于說了嗎?
他的臉一點點離開,眼眸里的感情也都跟著遙遠起來。我笑笑,道:“可是,你還是會幫我的,不是嗎?”
他苦笑起來,半晌點點頭:“是啊,我會幫你。只要你愿意,我都會幫你。我會啟奏帝君,說賀蘭娶了悍婦,求他銷了繁蕪的仙籍。你的賭注下的這么大,我又豈能不添把大火?!?/p>
“不,還不夠?!蔽倚ζ饋恚碜佑痔饋?,他離我將遠不遠,我用裹著白紗的手腕將大半個身子撐起來,又快又準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看,這樣就夠了?!?/p>
“登徒子,啊,不,登徒女……”如歌的聲音最終被祝余掩了下去,隨即窗外發出慌亂急促的腳步聲。我趁著某人發愣之際,終于從書房逃了出來。真是不容易。
是夜,我在若木那里碰到了祝余,他就著月色正給若木澆水。松軟的土地又形成了小小的漩渦,那里便也多了一個月亮。
“澆得太勤快也不大好罷?”我走近了說。話音剛落,祝余手里的那一瓢水又倒了下去。我嘆了一口氣。
“若若……”我眼睜睜瞧著祝余又舀了一瓢水,所幸他喚著我名字的時候手頓在半空并沒有動作。“我們都瞧見你親瑯篁了。”
“然后呢?”我盯著地上的那個月亮看。
“原本你的事兒輪不到我來說三道四,但若若,我們一起在招搖山長大的,我不希望你迷路。倘若你不喜歡他,就不要因為感激他而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你喜歡凌空,喜歡了許多年?!?/p>
我靜靜等他說完。
“我也知道瑯篁喜歡你,喜歡了許多年。所以你不能因為凌空死了,你就轉而投入瑯篁的懷抱。你是因為空虛還是因為感激,若若,你想清楚了么?”
我的臉僵得很厲害。
“若若,原本我自己就是個移情別戀的壞人,更加沒有資格說你。但,但,我不想你將來后悔,也不想瑯篁委屈?!?/p>
“你喜歡我么?”待他說完,我問了一句。
小祝余錯愕,立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我欺近一步,作勢要親他,他驚慌失措,往后退去,被身側的木桶絆倒,跌在地上,半桶水都澆在身上。風起,若木的葉子發出歡快的聲音。我笑起來,卻異常嚴肅得道:“你看,你不會親一個不喜歡的人。倘若你是個例,那么若是瑯篁站在這里,大約你也不會親他。我們都是有感情潔癖的人,若心里沒有這個人,面上也做不出來親近。方才你問我是空虛還是因為感激,我可以告訴你,都不是。我是因為喜歡?!?/p>
“明明……明明你那么喜歡凌空……”
“他是畫里的人物,我再喜歡都握不到。這個道理,一千年前我就懂了。所以你看我,在他身邊那么多年,他身邊也沒別的姑娘,我都沒有坦白心思?!?/p>
“那你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瑯篁的呢?”
我抬頭,又開始盯著天上的那輪月亮,喃喃:“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大約是錦官城的那場大火里吧……我聞到了中藥味,終于明白多年來我太過執著別人對我的壞,雖口口聲聲說念著某些人的好,卻從未參透其中的深意。失了靈元反倒清醒不少,那時候我多后悔自己將要死去,再也不能站在他面前同他笑著喚他的名字說出自己的心意。即便,即便最后死在他懷里,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先前這么愚笨。
“那那那瑯篁知道你的心意了么?”祝余終于爬起來,結結巴巴問道。
“大約只當那是我為了逃跑使出來的計策吧?!蔽铱嘈σ宦晳?。
一千年過去了,他遇著的姑娘可比當年招搖山的小師妹多多了,我不信沒有入他法眼的,我不信他還如當初那樣喜歡我。時過境遷這句話,我比誰體會的都深。知道了會怎樣,不知道又會怎樣,終有一日,我會帶著如歌從樂游山灰溜溜走掉。這個準備我早已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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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篁奏折終究呈到了帝君那里,因為親的那一口,他回頭又補了一句,說繁蕪傷得不僅是他招搖山的同門,還是心愛的女子。不知這消息傳到賀蘭那里,他要怎么說我們狼狽為奸害苦他。
賀蘭的消息果然靈通,瑯篁前腳回了樂游山,他后腳便到,一巴掌拍在瑯篁肩上,苦笑道:“老弟,你又何苦湊這個熱鬧,還嫌我不夠亂么?”
我瘸著腿腳走近,打趣道:“果真亂了么?也沒見你怎么憔悴啊。”
賀蘭偏過頭來看我,道:“噢,若若,你手上腳上的傷好些了么?我給你帶了藥來?!?/p>
說罷就往懷里掏。不枉多年的兄弟,我們逼他到這個份上,他還要慰問我。
我接了藥,并不說謝謝,反正前幾日已經說過不喜歡這樣的他了。今日我又添油加醋說道:“只有藥么?是不是該帶著你家那位登門負荊請罪???”
“若若,你就別跟著起哄了。眼看著帝君馬上就要順了你們心意銷了她的仙籍,我卻連她人影都沒見著?!?/p>
“這算是畏罪潛逃么?”我驚問一句。
看樣子賀蘭是顧不上我了,只追著瑯篁問:“一定要這樣做么?你原本也知道她是無心,女人大抵都是這樣愛吃醋。日后你遇見了別的姑娘,若若也將是這個樣子。你將心比心,撤了那份奏折,跟帝君說是一場誤會罷。她一個人修了五百年前的仙,只有一把琵琶陪著,其中的辛酸我們這些人尚且不能體會,好日子還沒過多久就斷了后路,你讓她怎能不傷心?”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將我也拉扯進去,換來的不過是瑯篁一句:“我做的怕遠比不上你做的讓她傷心罷?!?/p>
我從未見過如此低聲下氣又如此落魄不堪的賀蘭振彥,他踉蹌數步,神情在我的視線里模糊起來。只聽他凄慘慘笑了兩聲,道:“兄弟么,真的是兄弟么?你見不得若若受傷,我也見不到她受傷??!”
瑯篁一直不松口,他終究無功而返,落拓般離了樂游山。
“只能幫你到這里了,賀蘭,早點看清自己的心罷!”瑯篁對著那背影輕聲道。
我睨了身旁的人一眼,道:“戲演的不錯,這些年人間的話本沒少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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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上了,終于親上了,真是不容易啊。
大家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