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正烈,蟬蟲在不遠處的建木上聲嘶力竭的吼。起初聽得十分煩躁,恨不得一劍劈了那長得像牛的樹,那樣蟬蟲便沒有安身的場所了。然而,聽久了,也便習慣了,只是跟不上它們的頻率,有的時候還特意屏住呼吸等待它們下一次的聒噪。我翻個身,牽動近在身旁的芙蕖葉,伸手微微抬起那遮住了視線的芙蕖葉,卻對上建木上的那雙眼。
他正打量我,好似很好奇我為什么能在這么危及的情況下找到一葉破舟,然后躲在芙蕖花下睡了整整一個上午。
想知道么?我才不告訴你!我撇撇嘴,重新翻過身去瞇眼。
在我快要再次進入睡眠的時候,蟬聲忽地靜止了。我一驚,睜開眼睛盯著咫尺的芙蕖莖瞧,有輕微的顫抖……
身下的破舟左右搖晃起來,我還保持著睡覺的姿勢,在一股水柱自弱水深處向著破舟噴發之際,我迅速起身——那股水柱將我腦袋剛剛枕著的地方沖出一個大洞來。
“走!”臂上多了一道力,拖著我往弱水畔的建木上飛。
盛夏時節,正午時分,因為絲毫風都沒有,便錯覺連空氣都不流通了。但此刻,面上拂過一陣風,將那一頭紅色的頭發都吹到我近前來。
“你待在這里不要動,我去解決他!”紅發少年說著便又返回了弱水中央。
我抱著掩日劍站在他剛剛待著的樹干上,瞧著他抽劍出鞘,越來越靠近那道還在上升的水柱。
四散的日光,在劍直指上空的時候,有一柱與他手里的光芒匯成一條足夠長的線。
水柱,劍芒。兩道平行的線刺的我的眼生疼。剛眨了眨眼,劍芒便傾斜,從水柱的頂端一直往下劈——水花四濺,將原本還干枯的像是快要死去的芙蕖葉都澆灌了一遍。頰上一涼,我伸手去摸,發現在弱水岸畔的自己居然都沾到水花了……
水柱被切割,一直一直,到處都是水花,整個弱水都被攪得天翻地覆起來。然而,為什么只有水花?我心一涼——難道今日又被擺了一道?
劍芒消失在芙蕖葉下,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終于認了——好罷,出外勤這種事,倘若你較真了,想要一勞永逸,那真是異想天開。
紅發少年還停在那里,手里的劍也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我輕笑一聲:不甘心?是啊,我也不甘心。多久了?怕是有半個月了吧,頂著烈日守在弱水畔,只是為了逮到前段時間在人間禍害的窫窳『ya去聲yu上聲』。然而,窫窳除了兇殘的本領外,也有著狡猾的特性——他的障眼法相當厲害,即使我們守在近旁嚴陣以待,卻還是聽說他再次去了人間,吃掉了不少人類。
就在昨日,帝君派了小仙過來斥問:給你們最后的三日期限,倘若你們再抓不住窫窳,受責罰的就是你們了!
我口上雖然不說,但心里其實是很不服的——窫窳是誰?他可是燭龍的兒子,當初是帝君親自救活的,如今性情大變,兇殘成性,派我們兩個剛剛到天庭當值的小嘍嘍來抓,我該說,是太瞧得起我們,還是根本就想拿我們當替罪羊?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理了一遍,心中更覺郁悶,緊了緊懷里的掩日劍。
不對,那鋪天蓋地的紅色是怎么回事?
我瞪大眼睛望去——若木的頭發雖長,但還沒到如此夸張的地步。那只能是……只能是有著紅色身體的窫窳啊!
我曉得窫窳很厲害,但此刻我感覺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興奮。倘若三日之內我們抓不住他,是死路一條,還不如今日與他拼死一戰!若不幸敵不過,好歹也弄個烈士的頭銜,讓天庭日后對我身邊的人行個方便。
我這樣不著邊際的想著,便到了這一堆紅色身后。掩日劍早已出鞘,此刻我手臂上舉,頭頂上的日光忽地黯淡下來。
窫窳一驚,忙回頭看我。我嘴角勾起一抹笑——認得么,這是掩日劍,可將日光都掩蓋掉的超級兵器。你這個害我們吃了半月苦的混蛋,受死吧!
我暗暗運氣,手腕匯聚了全身的力氣——這一劍劈下去,哼,我可要立大功了!
“哇哇哇……”
我一怔,這近在耳畔的嬰兒啼哭聲是從哪里來的?
“別被他迷惑的了!難道你忘了窫窳的哭聲如同嬰孩么?”若木一聲怒吼將我喚醒。
是了,這是窫窳的哭聲。還沒打,就開始哭?孬種!我暗罵一聲。但……為什么我的劍無論如何都劈不下去了?
“婦人之仁!”若木還在下方叫囂,一劍揮向窫窳的大腿。
窫窳的哭聲不減,但卻彈跳起來,躲開了若木的那一劍。然而,他撞向的是我在上方的劍鋒!怎么,我狠不下心去劈你,你倒要自己讓我砍?我苦笑一聲,劍身微微向后側去……
但,我想的太多,做的太多了!窫窳根本就不是要撞向我的劍,早在半空中他就已經橫過身子,趁著我和若木一上一下之間的空隙逃了出去。
我大驚,飛身緊追。若木氣急敗壞,經過我身旁時,冷哼一聲,一頭的紅發將我視線全部遮擋住。那架勢好像若是今日因為我的遲疑放跑了窫窳,他便劈了我。
你以為我想么?我在他身后嘟囔一句。
許是窫窳今日還沒有吃到人,所以體力并不好,跑的不是很快。幾次滯住,身體下沉,將弱水原就不平靜的水面漾開綿延不歇的波紋。
我早先說過,若木的躲閃技術高超,因為他能在迅雷之間飛出很遠。此刻,他早已追到窫窳,一劍刺進他的膝蓋。
好像,若木很喜歡刺對手的膝蓋……
見窫窳已經被制住,我甩出掛在腰間的鏈子,將他捆得結結實實。鏈子是出外勤之前,領導交給我的,掂在手里絲毫重量都無,我當時還在心里嘲笑過領導一通,說給的什么東西。現在發現它居然有束筋縮骨的功能,將窫窳的身軀捆成那么一丁點,我“嘖嘖”一聲,心道:瑯篁說的果真沒錯,天庭的東西就是好。
若木還保持著戰斗的姿勢,周身散發出駭人的氣場。我不管他,徑自走過去,牽起鏈子的一端,準備拉著窫窳回天庭交差。
“哇哇哇……”
又是嬰孩的哭聲,我雖沒有像剛才那般遲疑,但卻覺得百般奇怪——為什么這哭聲里有哀嚎?回身望去,恰好看見若木的手正搭在窫窳的肩上,一陣“咔嚓”聲預示著他的肩骨碎了。
“你干什么?”我怒問,“他已經被抓住了,日后怎么處置是帝君做決定,你憑什么捏碎他的肩骨?我捏上癮了是吧?我看兇殘的人是你才對!你這根壞木頭爛木頭!”
我罵了一通,若木卻不做任何解釋,面上依舊冷冷的,又沖我“哼”了一聲,搶過我手里的鏈子,拖著窫窳往天庭趕。
“你你你!”我顫著手指對著他的背,氣的直哆嗦,“哼,你把他傷成這樣,那你就先回去交差吧!我可要回招搖山瞧瞧我師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