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昆侖山時時候尚早,但天氣一直不怎么好,灰沉沉的,像是下一場暴雨又要來臨。風很大,遠遠的便聽到“哐當”一聲,那是未關上的窗戶被風刮過時發出的聲響。
我站在聽雨橋的盡頭的屋檐下,視線在正前方,但眼里卻什么都沒看見。我只是想起了我十五歲時的光景,那個時候我也是這么癡癡呆呆的立在這里,滿目荒涼的場景,心里的悲涼被放大到無以復加。像是經歷了一場輪回,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氣氛,為的是同一個人,其實什么都沒變,連定律都是——對我好的人都不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薄暮中現出一個輪廓來,我回過神來,以為還是十五歲時那晚罵罵咧咧不樂意關窗戶的小仙,心里頭覺得甚是諷刺:場景竟然相似到重演的地步。
嘴角牽出一絲笑,我轉身要走,還有什么可留戀的,我拼了命的要見到的人已經不在這里了,留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不如,不如……
“若若!我不許你做傻事!”
身后傳來一聲厲喝,我腳步一頓,剛回過身去,就有一個懷抱撞上來。
頭頂傳來急切的聲音,聲音在空蕩蕩的聽雨橋上穿越,他還在重復著那句話:“我不許你做傻事!”
“你怎么了,瑯篁?”因為被抱得太緊,我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胸膛里,連呼吸都難,發出的聲音更是悶悶的。
“我知道你有什么打算,若若,我從未命令過你什么,也從未請求過你什么,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他喘著氣,說了許多,“我不許你故意犯錯到人間歷劫去陪師兄!”
一擊即中,呼吸窒住。瑯篁,他到底有多了解我?我以為他是我在招搖山上插科打諢時的看客,天庭入職考試時的陪考,是,他于我是與眾不同,但我從未想過他可以如此輕易就看穿我的想法。
“師父早前說過了,他雖沒那么大能耐斗得過不周山的一群人,但還不至于讓自己的徒弟一直流落人間返回不了天庭。你放心,不出幾年,凌空師兄歷幾世他就會回來了。到時候你年紀恰好,你,你們就可以直接成親了……”
啊咧?這邏輯跳轉的太快,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許是見我長久不掙扎,說不準被悶死了,瑯篁終于松開了一點,低下眉眼來瞧我。我翻著白眼回望他,氣若游絲地道:“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保留仙籍是真,歷劫也是真,但歷幾次劫,過多少年都是不定數。不周山有能力讓凌空師兄受罰,就有能力讓他在人世反反復復的無限期的流放。我就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才這么悲觀想到主動犯個錯誤也去往人間。
如今瑯篁告訴我一切都還有轉機,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悲慘,我忽然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此時的心情了。
對著瑯篁“嘿嘿”笑了數聲,直笑得他一臉納悶,很恐懼得松開我,我才正經得說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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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我回了一次招搖山,林染白一見我就頗嫌棄得說:“若若,你胖了。”
我左右瞧了瞧自己的身材,再捏捏臉頰,回了一句:“哪有?”
“對自己的要求嚴格點,你這樣的就已經叫胖了。回頭等你再胖些你就后悔吧!”
“切,我哪有機會再胖,像我這么勤勞的孩子,每天都腳不沾地的忙活。”
“按照往年的慣例,你們天庭每年新進的小仙馬上就要到職了吧。到時候,你不就可以頤指氣使的指派他們干活了?”
還有這一說?我眼珠轉轉,蹭過去問:“染白師父,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么?”
林染白泡了一壺我剛剛帶回來的新茶,正瞧著杯盞里的茶色,眼眸垂下去問道:“我暗示你什么了?”
“比方說,偷懶?”
我如此猜測,卻沒有得到林染白的確認,但卻明顯感覺到任務沒有去年重了。新進的小仙干著與我去年相似的活兒,我雖沒有偷懶,卻也可以抽得出時間在辦公室好好坐一下午,聽聽別人閑扯的八卦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抽出時間去人間逛逛了。
我第一次去樂游山下的景和年間看凌空師兄是年關將至的時候,昆侖山大雪,樂游山下也是大雪。我披著黑色的大氅攔住了他的去路,而這一世凌空師兄是個書生。
我大概能夠理解管刑事的神仙是怎么設定凌空師兄的劫數的,若是書生必定窮困潦倒,若是將軍必定戰死沙場,說來說去都是些老套路,毫無新意可言。所以我見著書生打扮的凌空師兄便說了一句:“公子這急匆匆是要去為科舉做準備?”
雪下得正緊,風裹著雪花撲面而來,大氅的下擺幾次被掀開,我下意識得緊了緊了領子,順便低了低帽檐。
身為狐貍,我并不怎么怕冷,之所以如此打扮,不過是害怕巡視人間以及記載劫數的神仙太過輕易的認出我來。劫數是已經確定的,若是我到人間說了一句話做了一件事,當時看來微不足道,卻恰好改變了這劫數,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所以,喬裝一下還是十分有必要的。
凌空師兄的眉眼沒有變,他看了我一眼,波瀾不驚的神情依舊在,因著記憶已經被封,所以多了些許淡漠。“不,去給別家小姐教書去。”
腳下一個不穩,我差點跌倒。這么說,這么說,不是前途上的劫數,而是窮書生和富家大小姐在愛情上的劫數了?
我干笑三聲,又問道:“公子既然這么缺錢,何不去參加科舉,說不定可以金榜題名,到時候榮華富貴拈手就來,何必囿于小小的府邸,對著日日幻想良辰美景的大小姐?”
路上行人稀少,風雪在我們兩人之間回旋,那一臉剛毅的青年忽然沖我笑笑,淡定從容的從我身邊走過,臨了,給了我一句話:“小兄弟說得對。”
小兄弟?我去!雖然我經常自稱爺們,幻想有著爺們的能力與魄力,但在凌空師兄面前我希望他能意識到我的性命,明白我雖要強,但終究是個姑娘。
但現在……我在風雪之中站了許久,流下兩行清涕來。我想,我可能受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