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時候，我們在白沙山上集訓，當地的山神是個很會鬼扯的老神仙。白天我們被一群黑著臉的將軍又踢又罵，體力早已透支，晚上還要聽他嘮叨。

他說：“公職好啊，地位高，節假日穩定，還有公費旅游機會。”

這前面兩個我沒有體會，最后一個我倒是深有感觸。細細算下來，我來天庭一年都還未到，卻已經跑過不少山頭。我在招搖山那幾年，真正是招搖山和昆侖山兩點一線，雖不無聊，見識倒真的少了。

如今我見識長了一點，但還真不知道山海之間煙霧最繚繞的不是昆侖山，而是不周山。

“你知道瑯篁是哪個山頭出去的么？”賀蘭扭頭問我。

我坐在云端前沿，望著被煙霧完全遮擋的不周山，下意識搖了搖頭，最后卻察覺到賀蘭帶我來這里的深意，猜測：“不周山？”

“嗯，他是狼族皇族的繼承者。”

早前我就知道瑯篁身份高貴，卻不知道他是皇族。這也就難怪招搖山上那些瞧不起我的名門子弟為什么對待瑯篁多了一份心了——瑯篁的出身比他們更一級。

“你沒什么想問的么？”賀蘭重新開口。

“你希望我問什么？”我反問道。

昨日瑯篁被我一頓大罵，我雖沒有挑明，實際上卻說他沒有良心，不顧同門安危。想必他也明白我有多生氣，沒做任何解釋，頹然的松開手，說了一句“抱歉”就走了出去。

我十二歲的時候就遇見他，別人都不與我玩耍的時候是他陪著我，所以一直覺得他對我是很重要的存在，所以當初他不理我的時候我才那么傷心。但今日我卻為了凌空師兄對他大吼大叫，我想，或許，他的存在比不上凌空師兄。

“比方說瑯篁為什么不生活在不周山，比方說他受傷的腿。”賀蘭若有所思的回答。

山海之間巫蠱最盛行的不周山，連皇族都不可避免的被巫蠱擾亂了正常的秩序。作為皇族的繼承者，瑯篁的處境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顯貴，反倒稱得上是堪憂。因為太多的人覬覦他的位置，而他又沒有強大的外戚勢力足以扶持，他十歲的時候被他父親其他的嬪妃用巫蠱害了腿之后，便被送到了招搖山，以求用林染白的能力保護他。

賀蘭說罷長長吁了一口氣，我眼珠轉轉，問了一句：“宮斗？”

賀蘭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現在是宮斗的問題么？啊，管他是宮斗還是皇位保衛戰，你都不該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你那么在意凌空，就一點不關心瑯篁是怎么長大的？”

“我說，你至于這么跳腳么？”我昂著頭看臉色鐵青的賀蘭，愈發覺得他奇怪，“我只是就著你的故事總結一下它的性質，你又何必這么激動？”

“我能不激動么，都是同門，你捫心自問一下自己對凌空和瑯篁的態度！女人啊！”

賀蘭不停地搖頭，搖得我有些暈，只好投降，“好好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對瑯篁這么冷淡的。他雖出身高貴，其實身世悲苦，卷進了人家話本里經常寫到的宮斗中。虎視眈眈的嬪妃，居心叵測的大臣，懦弱的父王保護不了幼小的皇子，他一不小心就可能葬身深墻，恰在這時，武功高強又大義凜然的林染白出現了，他帶走了瑯篁，助他逃離了這是是非非。所以呢，賀蘭，你帶我來不周山的目的是什么？”

賀蘭被我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已經氣得臉色煞白，嘴唇翕合，聲音哆嗦，半晌才說：“瑯篁當初極力勸阻過凌空。”

不周山的巫蠱勢力太過強大，從爪牙已經伸到人間就可以看出來，皇族內部早在人間之前就已經被侵蝕得更加徹底。

“你想一想，連皇族的繼承者他們都敢迫害，更何況天庭里一個小小的公職人員？想在帝君面前進言就扳倒他們何其地難？凌空有這個想法的時候，瑯篁就已經阻止過，并說了自己的身世。是凌空一意孤行，惹怒了幕后的人。我們奉了上頭的旨意去調查巫蠱的幕后主使，卻沒有被告知要鏟除，因為上面也知道這是很龐大的工程。最后，不周山的人疏通了關系，蒙蔽了帝君，凌空就這樣被放逐到人間。你去槖山才幾日，這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就在這些時日里完成，可見他們的速度有多快。所以，若若，麻煩以后你怪罪人的時候也弄清楚對方有沒有錯，行么？”

“我……”我怔住，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當初你師父也像瑯篁一樣勸過凌空，可那小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平時挺聰明一個青年，在這件事卻這么執著不肯轉彎。你別說瑯篁沒去找林染白，當時得到處罰消息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回了招搖山請來了你師父。否則，憑不周山的勢力，別說保留仙籍了，怕是直接墮入輪回之道啊！”

眼角有些濕，我昂著腦袋對賀蘭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賀蘭的眼里閃過一絲擔憂，俯下身子趕緊問：“你沒事吧？我只是告訴了你一些事實，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覺得愧疚，昨天不該那樣對瑯篁的。你說的對，他們都對我好，我對他們的態度卻有差別。”

“所以說，你現在是在檢討么？”

“算是吧……”

賀蘭嘴角扯出一個尷尬的笑來，拍了拍我的腦袋，點了點頭，招了云先行回了昆侖山。

我這次來不周山是賀蘭臨時拉來的，并沒有天庭給的調遣公文，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出不周山。我便還坐在云端，穿過迷茫的煙霧，在半空俯瞰整個不周山。迎面而來的，是一副末日的光景。

他們都不許我看人間的話本，我承認有些的確是打發時間的無聊之作，但有些卻訴說了一些真理。其中有一本說過：倘若某個種族對一類事物太過癡迷，最終是要滅亡了。好比女色、巫蠱或是宗教，如果太過執著，終究會毀在這上面。我想，不周山如果再繼續下去，必然也是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