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夢芙逝世后,夏焱每日都到風月堂買醉。沈紫衣正與步光僵持著,尚且自顧不暇,更枉論安慰夏焱。夏天凌失去碧珠后也是消沉度日。楓都這邊人景真是蕭寂不堪。
誰念西風獨自涼,當時只道是尋常。不知何時夢芙在心中竟占了如此深重的地位。人們往往不自知,夏天凌是,夏焱也是。
胭脂軒中夏焱面前壘起酒壇高聳,胭脂在一旁冷淡看著,任他狂醉。這塵世中大家都是傷心人,傾觴也慰不得寂寥。
夏焱終于喝倒在桌案上,胭脂上前收拾了杯盞殘酒。自顧自地說,“以前我也像你這般潦倒過,可是后來發現這樣做只能讓仇者快親者痛。我希望你也懂得。”
夏焱朦朧中卻聽得清楚,“你與他也有仇?”
胭脂自然明了那個他是誰,夏天無,果然,孽債深重。
胭脂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看也不像他的兒子。”
“怎么說?”
“你沒他那么狠。或者你太善良。”
夏焱聽著胭脂的評價有些好笑,善良的同義詞不就是軟弱。是啊,他連夢芙都保護不了,他算什么。
“你不想為妻子報仇了?”胭脂繼續開口。
“想,當然想。”夏焱頭埋在肘間喃喃。
“那這酒,以后就不要再碰了。”胭脂收走了所有的酒盞,獨自退了出去。
夏焱抬了抬眼角,苦苦笑著,這世道,悲傷都不能盡興。
此時冷戎和孟溪山已經回到了芍藥山莊。疏袖接到了聽塵的傳書,與寂和、溟然一道往塵水樓趕去。
大家心中雪亮,馬上就要到了最后的關頭。夏天無少了魅魘和幽冥君元氣大傷,此時正是反擊的大好關頭。
風中已經帶了微微的暑氣,繁花開盡,盛世繁景最荼蘼的時分最終仍要以亂世收稍。
鄴城還是以前的老樣子,細水灣,青石橋。塵水樓依舊是擋不住的空曠寂寥,江湖中人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孤然之氣。
弦雪閣中,朱紅色的大門緊閉,疏袖甚至可以想象,那抹玄影坐在案前閱卷的模樣。帶著冷峭孤僻,卻讓人莫名心傷。
疏袖微微垂了首,輕輕推了門,抬首間卻發現。屋子里卻不止一人,聽塵案前,背對著她站了一個鶴發老人。
她看這身影熟悉,老人聞聲回頭。“好徒兒,可還識得為師。”
疏袖愣在當場,這不是云夢先生是誰,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于楚錦之手了么。
“怎么,嚇到了。放心,我是活人,不是詐尸。”老人捋著胡須爽朗一笑。
聽塵從桌案后緩緩站起,走到錯愕的疏袖身側,簡略解釋了一下經過。
疏袖這才轉驚為喜,“陌雪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很高興。”
老人聽了深以為然,“那小丫頭,好久不見了也不知長高了沒有。”
“陌雪她,在她母親那里。”疏袖遲疑開口,又加了一句,“步光前輩也在。”
老人卻是一副了然,“有些事,終是逃避不了的。”
再說少梁這邊,施雪鳶失了女兒成日以淚洗面,憔悴不少。謝君山也未想到女兒會這般決絕,深悔當初,若不是他堅持,說不定還能留下女兒性命。
一時間謝府中滿是蒼涼荒蕪之感,再無歡聲。
林綰舒從屏山一路南下,接到了門人傳來的消息便馬上趕到少梁來。
身為幻煙閣的主人,無論是江湖廟堂她都不能多加干涉。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悲哀,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眼睜睜地觀望。冷眼旁觀,有時候也是辛苦非常。
新的謝府沒有了往日的繁麗華飾,也沒有原來的深廣院落,卻多出一絲尋常恬淡的氣息。
這樣也未嘗不是一場幸事,越是無端繁華,晚景就越是凄冷。如今這般雖沒有往日繁盛,但是起碼溫飽不愁。
林綰舒敲了敲門,開門的仍是舊時的家丁,見了她倒也是親切,直接把她引入了內庭。
“前面就是夫人的房間了,見了姑娘或許能好一些。”家丁嘆了口氣,面有哀色。
這般光景沒有奔走相棄,反倒掛心主人,看來是個忠心為主的。林綰舒對他和氣地笑了笑,“你去忙吧,夫人這邊就交給我吧。”
走到門前卻撞到了剛剛出來的傾傾,傾傾見了她也是一驚,“綰舒!你···”
林綰舒淡淡一笑,“我的毒已經解了。”
“真的啊!太好了!夫人聽了一定很開心。”說道夫人的時候,傾傾的面色有了一絲凄然尷尬。
林綰舒也收起往日歡鬧的性子,輕輕拍了拍傾傾的手,示意她不必太憂心。
這一年中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讓人應接不暇。
傾傾扯出一絲笑,默默退下了。
林綰舒推開門,屋子中染滿了悲冷的氣息。施雪鳶以手支顧,眉頭間蹙了一縷哀愁。仿佛很疲憊了,微閉了雙眸。
“鳶兒。”林綰舒輕輕走近,輕聲喚了一聲。
施雪鳶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抬了首,見到林綰舒雖仍是凄楚哀容,但是黯淡的眼中卻燃了一絲光亮。站起身,仔細看了看。終于擠出一絲笑。
“果真是你。”說罷緊緊抱住了林綰舒,“綰舒,我好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綰舒也不禁落了淚,輕輕拍著施雪鳶的后背。
哭了一陣,施雪鳶抬了首,拭著眼淚,“你的毒解了?”
林綰舒想到這事,心頭一動,淡淡點頭,“嗯,解了。”卻沒有一絲歡喜。
“這便好。”施雪鳶眼中欣慰,“總算不用受那苦了。”
林綰舒扯了扯嘴角,終是有些興意闌珊地點了點頭。
也好,與那人,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你也要看開些。”林綰舒看著施雪鳶有些擔心。
說到傷心處,施雪鳶面容慘淡,“芙兒她······”話未說完,又止不住哭了起來。
“芙兒是為了你們,所以你更要愛重自己才不枉她的一份孝心啊。”林綰舒面色戚然,幫著施雪鳶順著氣。
這世間多少生死相離,卻又生生不息。這是人逃不過的劫難,太殘忍,卻又必須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