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鐘粹宮里忙前忙后的準備過上元節,又是一片熱鬧景象。蕓墨每日一早天還沒亮就能聽見宮女在走動,想要再睡一會兒往往也只是瞪著眼睛盯著床架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院子,慧妃比十四格格更難以取悅,蕓墨只覺得最近精神疲憊不堪,就算睡醒了也是渾身難受,更別說有時候根本不想起床。
額娘來的那天貌似是最近心情最好的一日,進宮數月,也算看到自家人,多少知道還有有人惦記自己,心里也慰藉了很多。不知是不是生病以前也是個比較冷淡的人,額娘來了倒也沒有想象中的哭的稀里嘩啦的,只不過眼眶總是紅著,盯著蕓墨上下看,直說,“瘦了,瘦了。”
母女并無太多體己話說,額娘也是感嘆了些宮里多豪華多壯觀的話,讓她好好謝謝格格們娘娘們的厚待,坐了沒有幾個時辰就走了。走之前卻無比焦急的拉著她的手問,到底什么時候指婚?
蕓墨搖搖頭,頗為無奈,“女兒也不知道。”
額娘嘆口氣,“秀女都選完了,我聽說撂牌子的好幾家都已經又許了親,當初以為你進宮肯定是比她們都要快些指婚的,你哥哥也說定是皇子,還不成是四阿哥。現在你怎么又在宮里出不來了?”
蕓墨輕柔的笑了笑,“額娘不必為女兒擔心了。”
“怎么能不擔心?你阿瑪和我整天都等著宮里傳進來三叩九拜謝皇恩,你阿瑪連喜袍都做好了。”額娘稍有不悅,皺著眉,“額娘知道你心氣兒高,知道你脾氣擰,可這事我們老早不就說過了?你進宮這么久,就一個皇子也沒碰上的?”
蕓墨心里暗笑,碰上了就是我的么?這是要有多大的本事,碰上一個就拉一個趕緊找娘娘指婚?
“你別總繃著臉,見到皇子阿哥們多少笑笑,說幾句好聽的。如果你今天在儲秀宮里做秀女,額娘也不擔心你嫁不出去,這如今你這身份怪異,我是怕你一下在這宮里虛度了年華,到時候連秀女都不如,你阿瑪的臉往哪里擱?”
好不容易最后終于送走了額娘,蕓墨默默把額娘帶進來的奶黃酥都賞了宮女,只是那幾件額娘帶進來的素色袍子,推又推不掉,只能壓柜子底了。
想到這蕓墨躺在炕上微微一笑,也多虧額娘這一來,又帶了些碎銀進來,好手上有打點的東西,要不然薛嬤嬤那個總是高人一等的眼神,和這院子里一個個勢利眼的宮女,還真不好對付。
說曹操,曹操就還真來了。薛嬤嬤一早就在院子里喝斥宮女,“不是說了娘娘不喜食芝麻,讓你們把餡兒換了么?怎么還是芝麻?”
宮女的聲音帶著委屈,“嬤嬤不知,奴婢按您吩咐叫廚房換成五仁元宵,后來娘娘試過味道說小阿哥喜好黑芝麻,讓把今兒晚上的元宵都換成黑芝麻。”
“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奴婢端去給娘娘試味的時候說的,您那時候不在,后來這一忙,奴婢就忘了這碴兒了。”
薛嬤嬤的口氣明顯的不滿,“這要不是今天我一問,豈不是讓我在娘娘面前難堪么?這皮滾的這么軟形都沒了又是怎么回事?”
“是,是蕓墨小主讓廚子做的軟一些的,和奴婢沒有關系。”
蕓墨被吵的實在受不了,輕輕拉開門,笑著走過去,“嬤嬤莫怪,試味的那天民女也在,聽聞娘娘說最近牙口不太舒服,就說了句不如把做軟些,小阿哥吃的時候也不費勁。”
薛嬤嬤隨即擺上似笑非笑的臉,輕輕福了福身子,“奴婢笨拙,還是小主想的周到。”
“嬤嬤別這么說,也是那天您不在,民女就斗言了。”蕓墨也一樣回笑,“今兒過節,主要也都是想要娘娘開心罷了,您說是不是?”
薛嬤嬤點點頭,拿過宮女手里的碗,遞到蕓墨面前,“小主說的是,不過您看這一碗煮完了亂湯成這樣,娘娘如果嫌不好看,還不是我們這些下人擔待?”
一碗破元宵,多大的事兒啊?蕓墨看也不看,只還是笑著,“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濃濁了些。民女沒想到這些,要不是嬤嬤心細提出來,晚上一上桌還真是不太漂亮。”
薛嬤嬤自認贏了這個來回,牽起嘴角笑了,“小主不必自責,咱們也都是為著娘娘好您說是不是。”轉身朝宮女又發號施令,“趕緊去讓廚子們重做,皮做硬些,再出鍋還是這樣我可繞不了你們!”
結果晚上元宵上桌,還是出了麻煩。
蕓墨本來想躲在自己屋里吃完了早點休息,結果薛嬤嬤說薇芩幾個格格念叨她來著,慧妃叫她一起過去吃元宵。
一進屋桌上就只有幾個人坐著聊天。大阿哥和剛續弦的繼福晉小心翼翼的和慧妃說話,慧妃看得出有些敷衍帶過的意味,并不是太樂意和她閑聊。年紀稍小的格格和小阿哥在院子跑著看花燈不肯進屋吃元宵,還是最后大阿哥不太滿意的叫了一聲,才撅著小嘴都進來。
薇芩招呼蕓墨坐在她身邊,輕聲道,“姑娘不必拘束。”
蕓墨笑了笑坐下,低頭看碗里的元宵,湯是比早上的清淡了多,拾起湯匙剛要吃,又聽見大阿哥壓低了聲音數落弘昱,“你耍什么孩子性子!”
抬頭一看,慧妃正拿著湯匙遞到弘昱嘴邊,“皇瑪姆特別給你準備了你愛吃的元宵,吃幾口好不好?”
弘昱發小孩子脾氣不想吃,幾個姐姐怎么勸也不聽話,只是吵著要去院子里玩。大福晉看了也是一笑,“弘昱別浪費了皇瑪姆一番好意,多少吃一個?給皇瑪姆一個面子好不好?”
慧妃皺起眉,湯匙放回碗里,“弘昱想吃就吃,不用看著皇瑪姆的面子。小小年紀,不必和皇瑪姆這番疏遠。大過節的,小孩子吃個元宵也要看別人面子,豈不是要累死了。”
這話一出大福晉臉上也不好看,低著頭不發話了。
屋里一下又靜下來,大阿哥干咳了一聲,薇芩趕緊笑著說,“皇瑪姆別動氣,我來勸勸弘昱可好?”說罷站起身走到弘昱跟前,拿起碗蹲下身,弘昱乖,姐姐跟你玩個游戲,你看好不好?”
一聽到有玩的,弘昱用力點點頭,眨著眼睛等薇芩接下來要說什么。
“你吃一顆元宵,姐姐就幫你求阿瑪晚上讓你晚一個時辰睡覺,你吃兩顆元宵,姐姐就帶你去院子里面玩,你看好不好?”
弘昱轉著眼睛想了想,“我吃,吃三顆,顆,顆,元宵,四,四,四姐就不再,揪,揪,揪我辮子!”
桌上的人都樂了,蕓墨身邊的小格格面紅耳赤撅著嘴,一著急也結巴了,“誰,誰叫你,你說的!”
薇芩笑著又吹了吹湯匙里的元宵,溫柔輕聲道,“好。”
弘昱一聽大喜,彎下身一口吞了姐姐手上的元宵,嚼都沒嚼又接著吃了倆,嘴里一下就鼓起來,還不忘指著院子,示意這就要出去玩。
慧妃也終于展顏笑了,拍拍薇芩的肩膀,“罷了罷了,你去陪他玩吧。”
幾個格格和弘昱撒了瘋一樣全跑了,薇芩站起身,又抬頭笑著看蕓墨,“姑娘和我們一起吧,院子里花燈很是漂亮。”
蕓墨心想他們都走了自己一個人看慧妃和大福晉過招實在也沒意思,也笑著隨薇芩一起出了屋。
還聽見屋里慧妃說,“我看這些格格里面,也就薇芩的小嘴能說會道的。”
薇芩給蕓墨的感覺,就像是十五格格,雖然長相沒有十五格格漂亮,更談不上十三格格那個氣質,人淡淡的感覺,是那種稍不注意下次見面就不記得長相的那種人。蕓墨也對她有了些好感,以至于薇芩問她,“姑娘是不是要嫁給八叔。”的時候,都不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也只是笑笑,沒有隨便回她。
“我上次看八嬸嬸的口氣臉色,也猜到一二,現在再仔細看了姑娘,心里也有了些數。”薇芩總是輕輕的吐字,聲音不大,聽到耳朵里面舒服的很。
蕓墨還是笑著搖搖頭,“八福晉只是和民女閑聊而已。”
“那姑娘對八叔有那個意思嗎?”
蕓墨低著頭笑了。她相信她不用解釋,以薇芩的聰明勁兒,應該早也看的明白。
宮女突然在前面嘶聲力竭的喊,“小阿哥你怎么了!”
等她們跑過去一看,弘昱的臉憋的通紅,眼睛瞪得巨大,眼里全是血絲和吃驚恐慌,手里扯著花燈的穗子,身體一搖晃拉掉了一排院子里的花燈,趴在地上不停的抽噎。身邊的兩個小格格嚇的大哭,一個勁兒的喊他的名字。
宮女嚇的站都站不穩,摔在地上大叫,“小阿哥……小阿哥……”
薇芩一個勁兒給弘昱拍著后背,終于也喊出聲,“你吐出來,你張嘴吐出來!”
四下大家都慌了神,蕓墨拉起哭個不停的宮女,一張嘴自己說話都帶著顫音,“趕緊回去稟報娘娘,叫太醫!”宮女這才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屋里一路跑,嘴里不停喊著,“娘娘!娘娘!小阿哥不行了!”
屋里‘咣當’一聲椅子摔在地上,慧妃顧不得人扶第一個沖過來,看見弘昱的臉已經越來越鐵青,止不住的哆嗦。薛嬤嬤嘶啞的喊,“傳太醫了沒有,快來人啊!”
等大阿哥大福晉人都過來的時候,弘昱已經快要喘不上氣了,眼里的驚恐越來越暗淡,直愣愣的盯著薇芩。薇芩還是不停的拍著他的后背,“弘昱你吐出來,你快吐出來。”
太監又端來水,大阿哥這就要按著他的嘴往下送,弘昱的嘴已經無力張開,好不容易掰開了,灌進去的水又都流出來。弘昱伸手抓緊了大阿哥的袍子,小臉上已經全是淚,卻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慧妃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下人又撲過去按著娘娘的人中,院子里全是叫聲,喊著娘娘您醒醒,小阿哥您醒醒,太醫來了沒有,太醫怎么還不來……
大阿哥的聲音都變了調,一腳踢開身邊的太監,抱著弘昱就往外跑。大家又都在后面追著跟著,跑到宮門口的時候大阿哥突然被絆了一腳,趔趄的又往后大走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弘昱,你看看阿瑪,你睜眼看看我!”
薇芩跑過去也跪倒在弘昱身邊,小阿哥的臉已經由紫變灰,手都抬不起來了。蕓墨早也都被嚇的說不出話,渾身顫不停。弘昱最后要閉眼前,掃到她的那雙眼睛里最后的求救訊號,讓她猛地一震。
人都快死了,還左顧右盼有什么用?蕓墨撲過去,也不顧大阿哥攬著弘昱的手,抓起弘昱的肩膀幫他轉過身,從后面抱著他,攥起拳頭用力往上提。
一下,兩下,三下……這一刻她連喘氣都忘了,自己也憋的紅了臉,眼前的事物漸漸模糊,耳邊聽不清他們都在喊什么。
弘昱身體一緊,喉嚨里咕嚕了下,‘哇’的一聲往外吐了一大口,才突然順了氣,大哭著撲進大阿哥懷里。
蕓墨渾身乏力的跌到地上,薇芩拉她靠在自己肩邊。看身邊都是人過來拍撫小阿哥,遠處也有人喊著太醫到了。最后撇了一眼地上的嘔吐物,沒嚼碎的元宵,連餡兒都沒咬出來,白花花的一陀還帶著熱氣,蕓墨看著只覺得惡心的不行,轉過頭沒忍住也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