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京每天被關在黑漆漆的屋里,多少對外面發生什么事情都不太清楚。她還不知道皇上指婚的事情,也不知道五臺山發生了什么,或者四阿哥寫信回來叫德妃無論如何控制住雨京的行動。她更不會知道,同在一個宮里的伊桑,正在面臨什么。
可是胤禎在十五格格院子里的咆哮聲,“這事為什么不告訴我?!”讓她有些心驚膽戰的,不知道要怎么應付。
門外的鎖鏈聲再響起,雨京一激靈,翻身從炕上下來,早就警覺的站在屋里,準備好了面對不管胤禎接下來要說的任何話。
果然,胤禎暗沉的臉剛一進屋,快速掃了一眼雨京的臉,一聲不吭的拉出把凳子坐下。
兩個人僵在屋里誰也沒話說。雨京暗自咽了口唾沫,見胤禎老半天不說話,膝蓋上的傷還沒好利索,站久了十分受力,有時候疼的讓人冒汗,只好自己也拉了把凳子坐在他對面。
雨京看不太清楚胤禎臉上的表情,之前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他每天都來,什么話也不說,坐坐就走了,好像就是要確定她不會做什么傻事一樣。最近不知道為什么有幾日沒見過他了,現在再一出現,還是不言不語的。
可是那眼神,那表情,倒是完全變了樣子。
像是,像是當初重陽節過了,他沖到十五格格院子外面,對她那一頓狂吼瞪眼,倒現在她想起來還會心里一顫。
這樣一直耗下去也實在沒意思,雨京舔了舔嘴唇,“你……要不要讓人上茶?”
胤禎冷哼了一聲,還是沒有言語,只是目光逼視,讓雨京心里又緊著打了個哆嗦。
“你還是說句話吧,你這樣我心里害怕!”
胤禎的語氣明顯充滿了嘲諷和怒氣,嘴角牽起一個冷笑,“你也有害怕的?啊不是,我往后得叫你十三嫂了。”
雨京一愣,想陪笑,又知道現在根本不能笑,而且她也實在笑不出來。面容僵硬著干咳了一聲,頭低低的。
“合著你也早就知道,皇阿瑪同意要指婚了?”
雨京想了很久,胤禎那抹苦笑讓她有點招架不住,也明白不能再這么托著了,于是點了點頭,“胤祥走的時候說……”
“既然如此,又何必對二哥下手?”
雨京直接呆住,很茫然地問,“什么?”
胤禎又面無表情的重復了一遍,雨京還是很茫然,什么意思啊?她為什么要對太子下手?她只不過寫了……
雨京腦子里突然一下子就亂了。
瞬間不知所措的驚恐起來,她瞪著眼死死盯著胤禎,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有沒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這才發覺過來,自己已經汗流了整個后背。
胤禎深深地看著她,背著光,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半響之后,他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做,但我相信你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安排的人現在皇阿瑪已經知道了,”他頓了頓,又問,“你現在想要我幫你做什么?”
雨京又是一愣,她微微張開口,很多話就在嘴邊,又不知道挑哪句開始。胤禎總是護著她,她每次張口他都會應了幫她,也真的盡力幫她。原因是什么,雨京覺得有些迷茫,好像已經沒有必要去問了。
他成婚那日她楞楞的看著他帶著側福晉進到大殿去磕頭,那個神情嚴肅的他,和那個強勢高傲的他,仿佛判若兩人。那一刻她腦海里面閃過的,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一瞬即逝……
雨京腦袋里亂糟糟的一團,已經控制不住要想什么,不該想什么。
因為十四阿哥在屋里,門上的鐵鏈也就沒再拴上。剛才十四哥在前院那通喊叫,十五格格實在是不想再領教了,只站在門外輕輕咳嗽了一聲,“院子外面有人找雨京,十四哥看要不要讓進來?說是有急事……”
這才引開胤禎盯著雨京臉的視線,他站起來拉開門,“誰?”
十五格格就著那點亮光往屋里望了一眼,見雨京還完好無損的坐在那晃神,稍微壓低了嗓子,“侍郎呼雅格的次子,叫乃仁臺。”
雨京默默的轉過頭,輕聲嘆了一口氣。是該和他見一面,把該說的都說明白了吧,她心里想著,事到如今,她雖然不清楚皇上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但是乃仁臺這么冒失的出現在十五格格院子外面,事情應該已經不是她能掌控的地步了吧??她覺得她必須要做點什么,為她,也為伊桑。
“格格讓我過去和他說兩句話吧,我們是認識的。”雨京才走了幾步,就被胤禎胳膊一伸擋住了去路。
“你認識乃仁臺?”他眼里有些疑惑,那明明是十哥的伴讀,她怎么會認識他?
雨京苦澀的笑了笑,她現在已經分不清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了,“我一進宮就認識他的……”
胤禎放在空中的胳膊并沒有放下來,隔了一會兒他忽然說,“不能見他。”
雨京感覺全身有點無力,看看十五格格一臉茫然的臉,再看看胤禎面向屋外慘白的另一張臉,整個人站在那兒不知道干什么。
胤禎已經一步邁出了門檻,順手就要關上門,雨京趕緊幾步過去用力抓著門框,“我認識他的!”她一遍遍重復。
“你不能見他。現在這樣你去見他不是自找麻煩嗎?”胤禎加重了語氣,“我去。”
說完門哐的一聲合上,鐵鏈又再一次拴住。
雨京盯著門站了很久,有多久她自己也不清楚。直到后院又安靜下來,她呆呆的坐回炕上,一把撩起被子捂住腦袋,哇哇的哭。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到底胤祥要多久才能回來?到底還要在這破屋子里待幾天?!
等胤禎再進屋的時候,雨京紅著眼睛往外一看,天已經都快要黑了。
胤禎看見她在盯著自己,不知道為什么走近了些,手伸到空中已經做好了要敲她腦門的姿勢,卻看見她滿眼紅血絲,手愣愣的停了一會兒,就別到身后去了。
“沒事了。”他聲音有些干渴,嘶啞的厲害。
雨京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寒,“他……是不是有話要帶給我?”
胤禎異常平靜地坐下,抬起頭看了雨京一眼,又緩緩轉開。
“你覺得他現在這樣氣急敗壞的過來,是有話要告訴你?”
雨京默默無語,又狠狠咽了口唾沫。
她聽見胤禎的語氣越來越冷靜,冷靜的讓她心里有些后怕,“你,有沒有東西要交給二哥那邊的人?”
雨京眨了眨眼睛,胡亂抹了一把臉,“出了什么事情?”
“沒事。剛才回來的時候碰到毓慶宮的一個太監……”他的口氣依然平穩,嗓音依然沙啞,“給就是了。”
雨京一把掀開被子跳下炕,想也沒想就把手腕上的佛珠脫下來,遞到他面前。而后又緊抓著胤禎的衣袖一連串的問,“伊……什么太監?是不是叫小財子?他說了什么?為什么要給東西?給東西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話說到這里,又忍不住哭得滿臉是淚。
胤禎接過佛珠,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眉頭又皺緊。雨京滿臉的淚水讓他渾身不舒服,被扯的疼了,他一把用力甩開袖子,“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么多了。”
“什……”雨京一愣,趔趄了一大步,沒站穩一下跌到地上。
胤禎攥著佛珠站在門口的時候,看雨京哭的越發凄涼,十分不忍心,才緩緩道,“你安排的人恐怕活不過今天晚上了。梁九功派人過來找你要件東西,好回去斷了她的念想。”
雨京顧不得一切的從地上爬起來,瞪著眼就要往屋外沖,又被胤禎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你……你救救伊桑,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伊桑一條命!”雨京整張臉塌下來,身體忽然沒了任何力氣,撲倒在地上用盡全力喊道,“你們不能這樣,她什么錯事都沒有做,是我讓她去的,是我讓她去的……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憑什么要奪她性命?”
胤禎站在屋外長長了嘆了一口氣,仿佛這口氣能把一肚子的煩心事都吐出去一樣。額娘要囚禁她在這屋里,四哥信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違背不了。這才幾天的功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冒出來,他連質問她的機會都來不及,就要一次次幫她收拾這爛攤子。
一晚上雨京砸著門大聲喊著,求著,嘶聲力竭的哭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她心里從無助到憎恨到絕望,使盡了所有力氣,她躺在地上,枕著冰冷的地面,慢慢合上眼睛。雙眼已經哭到沒力氣再睜開,接下來的一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只知道那透心的地氣冷冷的穿透她全身,耳邊嗡嗡的響個不停。
夜里很晚的時候才有一個小宮女來到她門外,顫抖著輕聲說,“毓慶宮剛有人過來,十五格格讓奴婢過來給小主報一聲,說那蒙古女子死之前,一聲沒吭,沒求也沒怨。”
那聲音穿透了門縫,穿透了窗戶,像是一把利劍,狠狠扎進雨京胸口。
她微微睜開眼,望著四周漆黑一片,干裂的嘴唇動了動,什么話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