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

和碩恭親王府。

“王爺，您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一個丫頭端著疊好的一摞毛巾，追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銀發(fā)老爺子，繞著院子里面一圈又一圈的跑著。一不小心，連人帶手上的東西都摔在地上，毛巾散了一地。

“王爺，您別跑了，您快別跑了啊！”丫頭帶著哭腔直喊。

“嘿嘿嘿，你來追我呀，你快來呀——”老爺子蹦蹦跳跳的在院子里不停的跑，指著那女子說，“你快爬起來追我，快點(diǎn)快點(diǎn)！”說罷穿過了門庭，跑去另外的院子了。

地上那丫頭一看實(shí)在沒法子，只能支撐著起來，膝蓋傳上來的疼也顧不上了，趕緊一邊撿著散亂的毛巾一邊就要跟上去。

“香姐姐，你怎么啦？”后面有人從老遠(yuǎn)跑過來。

丫頭回頭一看，這才一顆心放進(jìn)肚子里，疼的她只咧嘴，“雨京你快來，老王爺又鬧了。”

雨京趕緊幾個大步跑過去，一看散了一地的毛巾跟摔在地上一直揉著膝蓋的琴香，伸手扶她起來，“你沒事吧？我?guī)湍銚炱饋恚懵c(diǎn)。”

“沒事沒事，”琴香跟著推了雨京一把，“你趕緊去追老王爺，這我來。”

“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還好好的么？”雨京拍著琴香身上的灰塵，“怎么這會兒又鬧上了？”

琴香深深嘆口氣，“是啊，早上還背詩呢，剛前我進(jìn)去要幫老爺子更衣，一看……”她壓低了聲音，“又弄了一炕……”

雨京一聽瞪大了眼睛，“……又來了？”

琴香點(diǎn)點(diǎn)頭，“你趕緊去追老王爺，我這弄好了回去給他擦干凈。”

雨京也跟著嘆口氣，這一上午怕是又有的忙了，站起來往院子外面望了望，跟著就一邊往外跑一邊喊著，“王爺——王爺——”

追了幾個院子才發(fā)現(xiàn)瘋瘋癲癲的恭親王，怕也是跑累了，自個兒坐在池塘邊的一塊大石上，指著水里的紅鯉開罵，“你們這些畜生，天天就知道喝老子的水，也不見你們給老子進(jìn)宮？嗯？你們這幫畜生，養(yǎng)的比老子還肥！”

雨京趕緊從后面一把拽回恭親王，“您可別一下摔進(jìn)去了，那可嚇?biāo)纻€人了！”

恭親王一看是雨京，咧開嘴又傻呵呵笑了，“姑娘姑娘，你過來你過來。”說著又指著水里的魚，“這些畜生，都送給你好不好？好不好啊？”

“我什么都沒做，賞我魚干什么啊？拿回去也沒地方放，吃了多可惜的，都這么大一條。”雨京沒好氣的一個勁兒給王爺拍灰，然后又幫他順了順散落的白發(fā)，“王爺，您可是又闖禍了。”

恭親王一聽，嘴巴一撅，“本王沒有本王沒有，她們不給本王換衣服，是她們不給本王換袍子，她們活該！”

雨京看這瘋癲的老王爺，也沒辦法的笑了，“您就不心疼我們幾個呀？每天前前后后跟這兒伺候您，還得給您清金子，您不怕熏壞了我們啊？”

恭親王哈哈大笑，嘴咧的更大，口水流的更多，然后突然故作深沉地說，“那你跟了本王吧。”

雨京噗嗤一聲沒忍住，“您還想娶吶？您也不怕我折了您的壽？”

“不怕不怕，你嫁給本王，本王給你這個院子！”

雨京笑的直搖頭，“您給我這院子，我難不成要把自己賣了去養(yǎng)這么多下人？您趕緊別了，我可受不起。”說著扶著老王爺?shù)母觳餐刈摺?/p>

“我說姑娘，你來了也這么久了，怎么就看不到本王的好呢？”恭親王撅著嘴，狠狠甩開臉上的哈喇子，差點(diǎn)撇雨京一臉。

雨京跟著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把自己帕子掏出來抹著老王爺?shù)淖旖牵澳靹e逗了，我可是皇上指過婚的，您都忘了啊？”

“老子還是他皇叔呢！”恭親王一聽又耍起性子，一個人搖晃著腦袋，“本王不管，本王要去面奏皇上，讓他跟你退婚。我不管我不管——”

雨京那他沒轍，別過頭翻個白眼，推推搡搡的扶著老王爺走，一邊走一邊幫他整理袍子，“王爺，咱玩?zhèn)€游戲好不好？”

恭親王拍手叫好，又差點(diǎn)蹦跶起來，“好好，玩什么？”

“咱比比誰不亂扔金子。您要是保證以后都不亂拉，我明兒就一頭撞到午門外面，非讓皇上同意讓我嫁給您不可。”

恭親王忙說，“好好！”剛說完，又一翻白眼，“不好不好！”

“怎么又不好了呀，您不給我整個院子啦？”雨京笑吟吟的看著老王爺，“您怎么玩不起呀？”

“不公平，老子怎么管得了，它要來了老子就要拉，挨哪兒拉哪兒！”

雨京裝著可憐兮兮的樣子，輕嘆了口氣，“我還想跟您騎馬射箭，叱咤沙場呢。結(jié)果大把時間都給您清理金子了……”

“不怕不怕。”恭親王倒反過來安慰她，“趕明兒本王去跟皇上請命出征，咱們?nèi)ゴ蛘贪　！?/p>

這邊說邊走的終于回了剛才的院子，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幾個丫頭進(jìn)進(jìn)出出端著一盆盆的清水洗著帕子，一個個捂著嘴，滿臉都是要吐的表情。那惡臭味道老遠(yuǎn)就一股腦沖過來，給雨京都惡心地皺了下眉。琴香抬頭一看雨京扶著王爺回來了，趕緊抓了塊毯子跑過來接手，“我去給王爺擦身子。”

“還是我來吧，香姐姐你去歇歇吧。”雨京接過琴香手里的毯子，“這夠亂的了，我扶王爺去后屋吧。”

琴香點(diǎn)點(diǎn)頭，“后屋早準(zhǔn)備好浴盆了，你趕緊給王爺擦干凈了送他進(jìn)去泡一下。”

雨京扶著老王爺往后屋走，恭親王一看這么多丫頭給他擦屋里剛拉的那一灘屎，心里別提多美了，樂滋滋的戳雨京胳膊，“姑娘你看，你看看她們，你看看她們，哈哈哈哈。”

一進(jìn)屋老王爺就自己爭著要脫袍子，嘴里還念念有詞，“本王自己來，脫衣服這事兒，還得咱老爺們兒自己來。”

雨京也沒空搭理他，伸手去摸了摸水溫，又把地上剩下的一捅熱水倒進(jìn)去，“王爺，咱擦干凈了趕緊洗洗啊。”一轉(zhuǎn)頭，恭親王已經(jīng)脫的干干凈凈一絲不掛的站在她身后了。

她趕緊把毯子給老王爺披上，“您別凍著了，二月天啊現(xiàn)在。我去擰下帕子，您別動啊。”說完就過去沾濕了帕子又用力擰干，走回來給蹲下身老王爺擦著。

“嘿嘿嘿，癢癢！”老王爺哪是能站得住的人，渾身又扭起來，“你擦本王屁股本王癢癢！”

“老爺子，您給我站好了！”雨京一聲令下，恭親王撅著嘴，倒是不亂動了。

“哪有您這樣的啊？我們幾個都還沒嫁人的大姑娘，您也好意思天天這么欺負(fù)我們？”雨京一邊擦老王爺身上留下的‘殘物’，一邊沒好氣的哄著，“您下回再憋不住了就喊一聲，我們都在。您省下這些功夫，我們能陪您玩多好啊？”

恭親王一聽好像也有些道理，撅著嘴嘟囔著，“那本王下次叫你們就是了。“然后又突然轉(zhuǎn)過身面對雨京，“你們可要陪本王好好玩啊——”

雨京剛才正給老王爺擦著屁股呢，他這么一轉(zhuǎn)，她的臉剛好對著老王爺肚臍下面。她也沒說話，眼睛很自然地轉(zhuǎn)到別的地方，“擦好了，您入浴吧。”

“你陪本王你陪本王！”老爺子撲通一聲就跳進(jìn)浴盆里，“你快也進(jìn)來啊。”

老爺子還在撒嬌鬧騰，琴香跟別的丫頭都進(jìn)來了。大家都圍著恭親王，給他擦背換水。

“雨京，你去歇歇吧。”琴香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這有我們了。”

雨京看老王爺在水里撲騰的正歡，跟琴香點(diǎn)了點(diǎn)頭，出門把手里的帕子扔在門外的水桶里面。長長嘆口氣，剛才差點(diǎn)沒給她氣的一把把老王爺那玩意給揪下來，大姑娘的，有你這么突然就把那東西沖著人臉的么。看在你是個瘋瘋癲癲糊涂的老爺子，也發(fā)不起火來，要是換了別人……

雨京抬頭望著天，忽然有群白鴿飛過，一只又一只，快速的從她頭頂飛走。不知道是誰家放出來的，身上都綁著鴿哨，聲響極為悅耳。

今天好像天格外的藍(lán)，格外的高。

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一年了，有些時候感覺就還像是昨天一樣，經(jīng)歷過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熟悉又有點(diǎn)陌生，讓人分不清年月，分不清身在何方。

困在這富麗堂皇的恭親王府也有一年了，她有時候常常忙活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會抬頭一望，怔怔著看著天上藍(lán)天白云，默默的想，同在一片天空之下，同在一個京城里，為什么還沒有人來接她回家？

為什么龍鬧騰再也沒有找過她，告訴她事情安排的怎么樣了。為什么那個說要抄了她家的人，那個說京城一塊小地方，想查什么都輕而易舉的人，沒出現(xiàn)在恭親王的大門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倒是很羨慕剛才那群鴿子，它們是不是從皇宮里面飛出來的？它們有沒有飛過胤祥的頭頂？他又會不會看見這群鴿子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