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香把手里的毛巾遞給別的姑娘,看她們忙著給老王爺擦身,也就端著仍滿了臟毛巾的木盆出屋,卻看見雨京還站在屋外愣神,“雨京?你怎么還在這啊?”
“一早忙到現在,你趕緊回屋去歇歇吧?!鼻傧銕撞竭^去碰了碰雨京的肩膀,“想什么呢又?”
“我不累,陪王爺挺好玩的?!庇昃┗仡^笑著答道,“要是他不亂拉亂尿就更好了。”
琴香也笑,“王爺他才覺得好玩吧。每天有咱們陪著,你還能給他唱歌跳舞的,我看他樂的很呢。”
“耍點看家的本事,不就是為了贏得美人兒們一笑么?!庇昃┥焓謹v著琴香,“你們幾個大美人兒一笑,我才覺得美啊?!?/p>
“你呀,就嘴皮子好使?!鼻傧愀笪葑咧€不忘笑著擠了擠雨京。
“香姐姐,你這話說的,我平日里干活不盡力么?除了嘴皮子我胳膊腿兒哪兒都好使啊?!庇昃┚镏爨洁臁?/p>
“這話說的,那時候誰整天嚷著手不碰涼水,不做伺候人的活兒,現在不是閉著眼都能做到了?”
雨京聽了一笑而過,“這院子里都是各個人家的小姐格格,我倒是沒有那么精貴了?!?/p>
的確如此,院子里的伺候王爺的丫頭們,一個個都來頭不小。
面前琴香的爺爺是輔政大臣鰲拜手底下的最得力的軍官,誰承想鰲拜當年結黨營私,驕橫不已,連康熙都不放在眼里,最終被康熙擒獲,琴香的爺爺作為鰲拜的黨羽也被抓走,拘禁了沒多久人死在里面了。琴香家里就此完全落寞,到最后家也被抄了下人也都散了散賣了賣,老太太為了給獨子治病,差點連琴香都給賣了。恭親王當年也還沒有現在這么瘋癲,私底下收了琴香進府,教她識字作畫,一晃也都十幾年了。
同屋的五個姑娘里面,幾乎每一個來歷都和琴香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哪家犯了罪的遺孤,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皇上心里都有數,結果都送來恭親王府里。恭親王還精神健康的時候,幾個姑娘平日里陪他下下棋聊聊天,除了不能出府,日子也算過的平淡。
雨京是自打老王爺瘋了之后,最后一個送進恭親王府的姑娘。
見了這幾個姑娘之后,她倒真是幾個人里面最幸運的一個。起碼家沒被抄,阿瑪額娘都在,更重要的是,幾個姑娘也常常半安慰半嘲諷的說,這十三福晉總有一天還能出去這個恭親王府,她們可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琴香是幾個人里面來的最早的,也是年紀最大的一個。老王爺自從瘋了之后,把幾個丫頭的名字都改了,一直叫琴香是‘香饃饃’,也一直管雨京喊做‘姑娘’。私底下雨京還是習慣叫香姐姐,總比香饃饃好聽多了吧。
說到老王爺的瘋病,也是好笑。和當初雨京第一次在那不知道名字的巷子里碰到老王爺的時候相比,老王爺的病似乎是好的多了??偟膩碚f起碼他開始認人,見到她們也都能一一叫得出名字,見到王妃也不指著她的臉喊蔥油燒餅了。
不過最近貌似又有不太好的趨勢,因為老王爺已經很久沒有四處亂拉亂尿了,她們也已經很久沒像這兩天這么忙了。往往一天下來要給老王爺洗兩三次身,院子里也有三個丫鬟和她們一起陪著,只不過還是禁不住老王爺這通折騰。
正想著,迎面來了一個姑娘,懶洋洋的撥弄著頭發,邊走邊揉著脖子。看見她們倆正走過走廊,就往前快走了幾步,臉上雖然是笑著,眼里面的倦容不減,“我聽說又拉了?你們忙完了?”
琴香狠狠白她一眼,“你又跑去和五阿哥見面了?”
“咦?”那姑娘也一翻白眼,“我去和誰見面也要跟香姐姐說呀?”
這位‘五阿哥’,就是恭親王的第五子卓泰。雖然是庶出,但是王妃膝下無子,特別中意這個五阿哥,從小幾乎是養在自己身邊一樣。五阿哥也確實聰慧過人,騎馬射箭樣樣不輸兄長,就是從小身體就不太好,調理了這些年臉色也總是陰沉沉的,一病起來好幾個月都起不了炕。
“你跟我說不說倒是無所謂,要是今天王妃過來了問起你,你要我們說你去了哪里?總是要知會一聲吧?”琴香撇撇嘴,“整日去和五阿哥見面,院子里總也不見你搭把手……”
“行了行了?!蹦枪媚飻[擺手,一臉的不耐煩,“我現在過去看看就是了,王爺還在洗呢?”
“婉玉姐姐不如去屋里等著吧?”雨京扶著琴香的手稍微捏了一下,示意讓她別再繼續吵了,又笑著說,“一會兒洗完了怎么她們都是要扶著王爺進屋睡個午覺的,不如婉玉姐姐一起幫個忙,后屋那邊現在亂的很,人手也夠了,姐姐過去了也是弄臟了袍子?!?/p>
婉玉聽了,朝著后屋的方向又望了望,打了個哈欠,“行了,你們回屋歇著去吧,剩下來有我了?!闭f罷繞過兩個人超前走了。
琴香望著婉玉的背影嘖嘖了好幾聲,“你瞅瞅,這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王妃那邊不放話,我跟你打賭,她連個妾都做不上!”
雨京不由苦笑。
婉玉是同屋的另外一個姑娘,人長的極為標致漂亮,在王爺王妃面前講話又甜,一開始是很討喜的一個人。只不過后來她發現,同是落難的姑娘最好的出路也只不過是嫁給王妃遠房親戚做妾,自打那之后人就像變了一樣,整日和五阿哥打成一片。沒多久就有人說看見兩個人在書房外面卿卿我我,惹得王妃下了令她們幾個一概不能去前院,卻管不了五阿哥整日沒事就過來后院找婉玉。
琴香陪著老王爺時間最久,曾經是被許諾過一定到時候給她許個好人家的,結果老王爺一下瘋成這樣,也就沒人再提這些了。琴香現在看著婉玉風光,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還終日在這片院子里沒個著落,心里也是著急,也是嫉妒。
五阿哥本就不是一個多本分的人,院子里的小丫鬟之間有時候饒舌根,就說曾經有長的漂亮的丫鬟去打掃書房,出來的時候碰到五阿哥,被問了名字,還被拉進屋里胡亂摸了許久……這些話雨京當然每次就是聽聽罷了,不過到后來才知道五阿哥在她進府之前,有陣子是很喜歡琴香的伶俐,常常過來和她下棋的,只不過婉玉后來‘偶遇’了五阿哥幾次之后,事情也就不一樣了。
到底琴香心里對婉玉現在是個什么感覺,雨京也不想揣測過多。這一年下來,她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時候可以離開這個地方。恭親王府并不是管轄多嚴,要想溜出去總還是有機會的,但是她試過了幾次之后,也就不得不打消了念頭。
第一次偷跑出去,是剛來的前幾個月,她一路上只覺得好像有人跟著,不停的繞來繞去,最后在快到十三阿哥府也就幾個胡同的地方,被跟著的侍衛客氣的請回。
后來還有一次,她本是想回家看看阿瑪的。誰知到了自家府外,卻沒有勇氣往前走了。垂頭喪氣的回到恭親王府,王妃就傳她過去問話。倒是沒有過多對她責難,但只是傳了皇上口諭,說要是再犯,讓她自己掂量后果。
雨京一開始只以為是恭親王府的侍衛在跟著她,那件事情之后才明白過來,龍鬧騰還是知道她一舉一動的。那之后也算徹底老實了,她不敢多想,皇上嘴里的‘后果’是指什么,但是她明白,那肯定不是逗她玩兒的玩笑話。
琴香進屋還是不忘挖苦婉玉做事不留余地,說她明知道屋里幾個姑娘都是同樣的命運,卻非要掙個你死我活的又是為何,說她撿了一條命已經算是不容易了,難不成還真想和五阿哥共結連理了一類一類。
雨京聽著只是笑了笑,這屋里好像最沒有發牢騷權利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幾個姑娘都沒進過宮選秀,年紀都很小就進了恭親王府,時間久了對外面發生什么事情都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剛開始一聽說要來個皇上指了婚的新人,都拉著雨京問長問短,幾個月熱鬧勁一過,也就該干嘛就干嘛了。
琴香小時候是進過宮的,也認識幾個娘娘,一看和雨京一聊起來都對的上名字,私底下對她也算不錯。琴香一直以來都相信,有門路的人,就是她的貴人。她小時候看慣了那些沒有門路的人上門送禮送錢給爺爺,求的往往只是爺爺在鰲拜前面的一句話,她活到現在也是靠著有門路的恭親王撿了她一條命,在她眼里,門路比天大。
官宦子弟誰家沒有門路?雨京如果將來真的成了十三福晉,這就是她的一條門路。
想到這里,琴香笑著倒了杯水給雨京,“婉玉是心大了些,不過的確漂亮。五阿哥看上她,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我也是希望她好?!?/p>
這話把她自己和五阿哥的過往一筆勾銷,也表現出一個替婉玉擔心的知書達理閨秀儀態。
雨京接過杯子點點頭,笑而不語。
她轉過頭望向屋外,最近天氣總是乍暖乍寒,前兩天還下了場大雪,這幾天已經都化了。院子里的桃樹最近開了花,倒是不多,只有幾株小紅花。微風吹在臉上,溫溫的,靜靜的。
這又要開春了,雨京心里想著,倒應了琴香的話,只是望著院子里這棵桃樹,看著它四季變化,再回過神,可能就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