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微弱的光亮下,一個的男子面容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個臉型寬闊,顴骨為高的男人,一件深色的蒙古袍子下隱隱能感覺出他結實的體格和高大的骨骼。
他眼圈微微泛紅,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兩個姑娘,嘴唇輕輕顫抖著。
雨京瞇著眼睛只看了一眼,帶著一聲哭腔猛地沖進他懷里。
“巴圖!”
一旁的琴香還在驚恐之中沒緩過神來。這么一個巨大身形的男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那一臉的陽剛氣魄,還有那雙威猛的眼神,在這樣一個夜里誰碰見了都會心里哆嗦一下,甚至可能還會嚇的身體抖動。
而雨京這樣奔進他懷里,看在琴香眼里實在有點反應不過來。
“……公主,真的是你?”巴圖粗壯的胳膊抬了又抬,對胸口上撲著的女孩想碰又不敢碰,說著蒙古語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公主你真的還活著?”
“我活著,我很好。”雨京抬頭盯著巴圖的臉,那是像親人一樣的面貌,親人一樣的溫暖,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激動地望著一個人的臉痛哭出聲了。
“巴圖,我沒想到還能再看見你!”
巴圖的胳膊終于緊緊抱住胸前的雨京,眉頭皺在一起,一臉痛苦不能自已的表情。這一刻他也顧不得任何主仆分別,他腦海里只有無限的喜悅,還有無限的惆悵。
他終于還有機會,能活著面對他一心想要保護的公主。如果他現在就算死了,在陰曹地府看見伊桑,也終于能爽朗的笑著面對她,告訴她,他們的小公主還活著,他沒有辜負伊桑的囑托,他沒有辜負王爺的托付,雨京還活著!
“公主……”巴圖再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是抱緊雨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委屈公主了。”
雨京抱著巴圖的腰際許久,才輕輕推開他,而后又開始仔細打量著。這一年多沒見,巴圖好像一夜成熟了許多的樣子,和當初她離開府里的時候相比,巴圖的臉消瘦了些,也多了曾經沒有的絡腮胡須,粗野豪邁的臉上更多了幾分內斂。
巴圖同時也在細致地打量雨京,他的公主依然眼里展現著他最熟悉的真誠,還有那些他形容不出來的改變,但最明顯的,那個胖乎乎的公主如今瘦了很多,讓巴圖一時間心疼的緊咬著下頜,又皺緊了眉頭。
看到巴圖一臉的擔憂,雨京大概猜到他的心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隨即擦擦臉上的淚水,轉過頭指了指琴香,“巴圖,她叫琴香,我們是一起的。”又拍了拍巴圖的胸口,“香姐姐,這是巴圖!”
琴香這才敢上前一步,剛才他們兩個人用蒙古話說了半天,她一句話也聽不懂,但是通過兩個人的表情,她也大概猜到那應該是一個雨京很重要的人。她客氣地和巴圖點了點頭,“你是來接我們的人么?”
這么一說巴圖才想起來自己來的目的,趕緊扶住雨京的雙臂,“公主,我從昨天就在這里等著您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雨京有點納悶,腦中又一閃,“四阿哥叫你來的?”
巴圖點了點頭,“前日有人在府外攔住我,說讓我來恭親王府外等著,我也不認識那人,一開始沒想理他。后來他給我晃了晃手里的令牌,說是四阿哥的人,又給我些銀子,讓我買輛馬車,還說不要讓馬大人發現……”
“你從府里跑出來了?阿瑪不會發現嗎?”
“那我也不知道了,我就打了個包袱出來了。這一年多待在那里也沒有用,我也早就想回去鄂爾多斯了。”巴圖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道,“還好一直沒下定決心,我總盼著有一天還能再看見您……”
琴香也有些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是要接我們的?”
“我不知道,所以剛才看見公主和您出來才不敢上前,一路跟到這兒才確定是公主……”巴圖撓了撓頭,“那人只說我來了接一個重要的人,公主您也知道的,自打伊桑那事之后,隨便有人再說什么我都不敢答應下來的……我怕到時候被人利用了,給王爺添亂……”
說著巴圖神色凝重起來,一提到伊桑,雨京心里還是滿滿的愧疚,低著頭不太敢和巴圖對視,只是輕聲問,“那你怎么來了?”
巴圖一聽低嘆了一口氣,“我一聽到他是四阿哥的人,就想到那時候十三阿哥來咱府上亂砸一通的時候,是有個四阿哥后來趕過來攔著的,還把十三阿哥拉回去了。我就猜應該他不是個壞人,不管好壞既然找上我,也許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幫上的,或者是什么人我認識的。反正我也孤身一人,就試試看吧……”
巴圖后面說了什么雨京根本沒聽清楚,只是瞪大了眼睛問,“胤祥砸了我家?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哎……”巴圖好像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只好指了指不遠處,“我買了個馬車,外面風大,你們兩個姑娘家還是進去躲躲風吧!”
琴香一聽覺得很好,趕緊跟著一起往前走。雨京卻在原地不依不饒,“你說完了再走!胤祥為什么要砸了我家?”
好不容易琴香連拉帶拽的把雨京拖上那輛馬車,巴圖也沒著急趕路,就坐在外面隔著簾子用力搓著手取暖。雨京叫他進到馬車里面說話,巴圖又怕還有外人不方便,就坐在車外面一點點回憶當初的事情。
“那時候有人說護城河里撈上來具女尸,后來又有人說那袍子是公主您的,馬大人就去認尸,泡成那樣了誰也說不上來是不是您。后來宮里認了袍子,說是十五格格認得那袍子,馬大人也就只好把那浮尸抬回來了。”
雨京在車里靜靜的聽著巴圖的話,很多事情一一都開始對的起來,當初為什么出宮要讓她換袍子,她還以為是要她便裝離開的緣故,原來龍鬧騰早就想到讓她假死……
“喪期還沒過呢,十三阿哥就來了。我就記得馬大人在前庭喊著叫我們過去攔著,我去的時候才看見,把整個守靈屋里的東西全砸了,滿身的酒氣啊……”巴圖的聲音也漸漸低沉了很多,聽得出是有很多不忍,“眼珠子里面都是血絲,那嚇人的樣子我還真沒見過。聽說是剛從外地趕回來的,指著馬大人的鼻子罵,說他瞎了眼睛,自己閨女都不認識,怎么能隨便就認了。馬大人也沒辦法啊,那袍子說了是公主的,難不成說宮里說的不對么?”
琴香輕輕握住雨京稍稍顫抖的雙手,想詢問她是否沒事,看她一臉的失神,又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嘆了口氣。
巴圖在外面又道,“根本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攔得住的,跟瘋了一樣。到后來要當面去開棺,夫人當時就暈過去了,馬大人也是慌了,沒見過這樣的啊。我都抱著他腰往后拽,都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大勁兒,愣是拽不住他!”
“又拔了劍,滿屋子揮,說誰要攔著就砍了誰。鬧了有快一個時辰吧,屋里誰也進不去,光看他對著棺材一頓砍,吼的嗓子都啞了。到最后四阿哥來了,還帶了一群侍衛,硬是給他打趴下了,半拖出去的。馬大人還當是要出人命了,四阿哥說是皇上的意思,這才趕緊給扶上車。”巴圖在外面又是一聲長嘆,“在院子外面扶著棵樹,就跪在那兒哇哇的吐啊。那個四阿哥一看也是個下狠手的人,一聲不吭陰著臉就給十三阿哥拽走了,這才算完事。”
琴香輕咳了一聲,示意巴圖不用再說了。因為雨京已經臉色慘白,坐在那兒跟沒了魂一樣四神無主的樣子讓她有點擔心,只好低聲問,“你沒事吧?”見雨京不說話,只是緊咬著嘴唇,身體微微顫抖著,眼里蓄滿了淚水。
巴圖還沒會過意來,還繼續沒停,“馬大人還特別加派了一個守陵的,怕哪天十三阿哥別再去了把墳拋了……這一年多十三阿哥后來又來過幾次,馬大人也不敢多留他,他每次來就是到公主屋里坐坐,倒是不鬧了,也不說話,一坐就好幾個時辰,挺滲人的。”
“十四阿哥也有來過的。”巴圖似乎想緩和一下氣氛,聽見馬車里面沒動靜,就想到十四阿哥,“倒是奇怪了,之前伊桑還跟我說,那個十四阿哥是個瘋子,十三阿哥是個波瀾不驚的人,不過我看倒是相反的。那十四阿哥來了每次都和馬大人客客氣氣的,不過最近少來了,說是府上側福晉有孕……”
話還沒說完,卻被雨京疲憊的聲音打斷,“……十三阿哥最近怎么樣了?”
巴圖想了想,突然拍了下腦門兒回道,“他們不是最近去了塞外嘛!十三阿哥也有一起去的,走之前還找過我一次,問我有什么東西要從蒙古帶回來的,我哪敢跟皇子要東西啊!不過倒是拿走了公主屋里幾件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要去鄂爾多斯……”
說了這么久,琴香有些支持不住了,困意滿滿,輕輕推了推雨京,“要不我們先找地方歇歇吧?”
巴圖也附和著,“公主您看咱們去哪兒?”
雨京輕輕撩開窗簾,望著漸漸泛白的天許久,眼淚終于沒忍住還是滑了下來。她望著遠處狠狠咬了咬牙,“我們出城。”